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中樊湖陈军水寨一切如常,造船场的工匠们已经收工,营寨里升起袅袅炊烟,湖水轻轻拍打着岸边,停泊着的战船却未如空载时大幅摇晃。
每艘船里都有数十名士兵在蹲着吃饭,他们身边放着弓箭刀枪等武器,连带着划船的桨棹都已准备妥当,而岸上营寨里许多士兵都是如同他们一般,在箭楼、寨门以及其他重要地点披坚执锐蹲着吃饭。
今日不知何故全寨加强戒备,结果士兵们连个安稳的晚饭都吃不好,个个都是蹲在各处一边吃一边警戒,也不知上官听到什么风声,看样子似乎要防着有人袭击。
樊湖水寨早已存在但是现在的营寨是前几个月新建的,原先的水寨已被入寇的周军焚毁,连带着原先水寨的士兵以及一众杂役大多被掳去江北。
新的营寨新的人,他们大都是被官府从各地征召过来的外地人,原先说的是等郢州平定能回家,可如今看来归家遥遥无期。
“咳咳,这过的什么日子,无端端的被征来郢州的武昌守水寨,看样子今年回不去了。”
“这不能够啊,官府说期限快了,一准能回家。”
“官府说的话能信?他们还说一年服力役或兵役日子不长,满一月又二十日行了,如今我们来这里都三个月了!”
“哪还能怎的,在这里守水寨好过在沿江烽燧哨堡,要是一不留神给独脚铜人捉了去...哼哼。”
被征召来的士兵们聊着天,他们平日是老百姓,被官府征召之后穿上不合身的戎服,拿把歪歪扭扭的长矛是兵,也没什么训练反正上了战场听天由命了。
官军出征历来都会夸大兵力,一千说成五千、一万说成五万、五万说成是二十万,他们是拿来凑数的,帮着战兵们打杂兼做苦力,要是开打了去壮声势。
运气好的熬过几个月平安回到家里,运气不好的死在哪里都不知道,当然这总比世代军户好得多,那真是祖孙三代都做奴隶,做将官们的奴隶。
能分在这樊湖水寨做事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里风平浪静好得很,不用在沿江烽燧哨堡担惊受怕,江对面那个周国的巴州刺史独脚铜人可是厉害得紧。
自从年初闹出的那个‘决战西阳之巅’后,沿江陈国百姓都知道‘独脚铜人宇文温’的故事,当然故事传来传去传多了,没人记得拗口的后三个字,唯独剩下大名鼎鼎的‘独脚铜人’这前四个字。
铜人,还是独脚的!听起来是很威猛的样子。
所以百姓们未必知道自己的州郡父母官是谁,但是说到江北周国巴州的刺史,人人都知道叫做‘独脚铜人’,而且还是喜食人肉、强抢民女入府那啥的恶人。
许多被俘的官军士兵被带到巴州西阳城,然后被这独脚铜人拿来风干做成‘东坡肉’下酒,周军战船在江面上横行无忌,沿江陈军个个心惊胆战,所以这些人能在离岸数十里的樊湖驻扎,每日安安稳稳的发呆那是天大的福气。
“今夜莫非都不得睡么?”有人抱怨道,眼见着已是傍晚又看看现在的情形,搞不好大家都得风餐露宿了,水边蚊子又多,本来瘦得没有几两血,再被到处都是的蚊子吸上几口那风吹倒了。
“莫要说话,湖面上有船过来了!”忽然有人低声喊道。
众人抬头看去,南边的湖面上果然有了动静,隐隐约约看见些小船,也不知是打渔的渔船,或者是别有所图的贼船。
。。。。。。
水寨大门外官道上尘土飞扬,似有数量不少的骑兵向水寨赶来,守门士兵见状心中暗暗提防,寨门已经关闭并且放有重重拒马,弓箭手们也做好准备随时放箭。
本寨主将下午时带人赶去武昌城公干,临走时特地命令加强警戒以免敌军偷袭,虽然许多人觉得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但是军令如山没人敢违抗。
片刻后有百余骑近前,人人都是官军服色,他们见着寨门紧闭便放慢速度,靠近寨门之后高声喊着奉命增援请开门。
“有公文么?有调令么?将军有令,没有这些东西不许进来。”寨墙上有士兵喊道,“不是我们不讲理,你们要是再靠近得放箭了!”
“你们将军?是方才入城时那几个?要不是他说水寨有变,上官哪里会让我等赶过来!”领头的骑兵也是高声喊着。
“没有公文和调令,得等将军回来才能决定了!”
“啰嗦,你开还是不开!”
“再靠近放箭了!”
那名骑兵闻言正要破口大骂,被旁边的劝住,那些骑兵见着守军如此认真也没再叫骂,个个下了马牵着走向不远处的樊水边。
“他们的马怎么回事,一个个歪瓜裂枣的,看起来不像是战马。”守门副将说道,他们在寨墙上看得分明,这些饮马的骑兵身形倒是彪悍,只是相比之下坐骑有些羸弱。
那些马一个个蔫不拉几的,与其说是战马还不如说是拉车的驽马,看身板要日行百里都够呛,按说这样威猛的骑兵应该是精锐,亦或是那位将领的部曲,好汉应该配上好马。
“管他呢,兴许好马在马厩有人照顾着,骑着的这些是备用马。”有人猜测道,这年头战马一个个都金贵着,兴许这些骑兵平日里骑的都是备用马,在官道上巡逻想来也用不到战马,估计都是得两军交战冲阵时才骑乘。
“无论如何,没有验明身份不能放人进来,反正寨门已关他们想冲也冲不了。”
守军正严阵以待免得来人是乔装打扮的周军,却见这些骑兵在樊水边惬意得很,人马都在痛饮河水,有的人甚至脱下铠甲透气散热。
有个没脑子的在上游脱裤带撒尿,下游几步外正在喝水或洗脸的见状破口大骂,一群人追着那傻瓜喊打喊杀,寨内守军见着如此情景放松了许多。
看起来好像真的是友军,不过没调令或公文是不能开门!
“万一他们真是来增援的友军...”有士兵问道,“到时将军回来又是一顿臭骂。”
“手续不全放人进来才会被一顿臭骂呢。”副将嗤之以鼻,“将军不是向来从严治军么,是他亲口说没有调令、公文不能放人进来,我们不放人难道错了不成?”
正冷眼旁观间,官道上又有十余骑疾驰而来,当前一人身着明光铠气势十足,见着那百余骑兵在河边饮马先是放缓速度,随后策马上前大骂怎么不进寨。
那些饮马的骑兵争辩说水寨不开门,将领便策马来到寨门前叫门:“快开门,本将奉命率兵增援!”
守军自然是要对方出示公文和调令之类凭证,结果那将领还真把一块令牌扔了上来,众人细细检查发现是本寨主将的腰牌。
“奇怪,怎么将军会把这腰牌给人。”副将惊疑不定,不过也有人认为是情有可原,也许将军一时间写不了公文什么的,干脆把这腰牌让对方带来了。
“我总觉得不对劲,这腰牌可是将军随身携带,万一是半路让人给劫了...”
“呸呸,这种不吉利的话莫要乱说。”
外头的将领高声喊着快开门,守军们想要开门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不开又没有正当理由,毕竟腰牌确实是真的,万一真误了事可吃不了兜着走。
正要犹豫间,寨内有士兵慌慌张张的跑来报信说情况不对,湖面上有许多小船在聚集,虽然没有靠近但是越来越多,留守的几个副将正在犹豫是不是派船去驱赶,让所有人准备迎战。
正紧张间,寨外那将领破口大骂守军贻误军机后果自负,招呼着其他骑兵翻身上马,调转马头要原路返回,守门副将见状急了眼赶紧喊住对方。
“开门,马上开门!”
他觉得对方手上有腰牌做证明,要是不开门说不过去,如今有贼人觊觎水寨准备动手,多加百余精锐总不会错,万一对方这么负气离去肯定得说不少坏话,到后面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寨门很快打开,内外拒马搬走之后骑兵进寨,领头将领一进来讲话阴阳怪气,一下说贵军好大的规矩连腰牌都差点不顶用,一下又说是不是要开门费,要不回城之后让将军拨些钱粮慰劳慰劳诸位。
守门副将陪着笑脸一个劲的解释说情况特殊,主将离开时严令注意警戒以免被人偷袭,如今贼人可真是来了。
“来了?官道一条,本将怎么没见到其他人?”
“是从湖那边来的,还划着船。”
“划船,水战?我们是骑兵,派不上用场!”那将领没好气的哼哼着,“方才被将军派来增援,心急火燎的还以为是有贼人围攻寨子,那等贼人攻上岸再说吧。”
说话间骑兵们俱已入寨,他们下马走着不动声色的拉长队伍距离,守军的关注点都放在湖面上,那些船匠和新练水军士兵则惴惴不安的拿着武器发抖。
留守的副将们商议已决要派船出战,将湖面上那可疑的小船们驱散,虽然水寨处于上风向,不怕对方放出火船火攻,但是这么对峙着总不是办法。
数艘战船正要解缆,忽然间寨里惨叫声连连,那些刚入寨的骑兵忽然拔刀砍向旁人,猝不及防之下许多人被当场砍翻。
一只鸣镝窜上天空,湖面上的小船闻声向着营寨冲来,忽然发难的那些骑兵们将营寨搅得天翻地覆,喊声此起彼伏:“大周天兵在此,投降不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