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心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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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邵陵,驿馆,天子驻跸处,宇文维城闭眼哼哼着,似乎在说梦话,尉迟炽繁轻轻拍着儿子,呢喃着儿歌,心里想着事情。

今夜母子俩本来睡得很好,不知何故尉迟炽繁忽然觉得心悸,随后醒来,翻来覆去好一会才迷迷糊糊睡着。

没过多久宇文维城忽然说起梦话,双手虚抓,似乎是做了噩梦,本来就睡得浅的尉迟炽繁再次惊醒,赶紧哄儿子入睡。

儿子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所以尉迟炽繁觉得应该是做了个奇怪的梦,而不是像她那样,因为思念夫君,导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知何故,她觉得是悬瓠城出事了,想起身出去看,才想起自己不是在北大营。

如果是在北大营,那么尉迟炽繁距离宇文温的距离不过数里地,虽然无法见面,但如此距离上,尉迟炽繁会觉得好受些,因为她能知道夫君的情况如何。

官军攻城,动静很大,她在行宫里隐约听得到,而只要没有如潮的欢呼声响起,就说明官军没有攻入悬瓠城,那就意味着宇文温没事。

每天清晨,尉迟炽繁都会默默听着悬瓠城方向的动静,到了日落就能放下心来,因为知道官军没有攻入城内,宇文温又平安度过一日,这就是她苦中作乐的‘日常’。

而现在,离开悬瓠北上,再也无法亲自感受悬瓠的安危,无法知道夫君的情况,那种感觉,就像被人蒙上眼然后行走在回廊里,因为不知何时会撞上廊柱,心中惴惴。

她的叔叔尉迟惇,之前因为落水受了风寒,病情本不算严重,元日时还出席了大典,但数日前病情忽然恶化,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风寒,可大可小,若转成了痨病,那就是绝症,即便华佗在世也治不好,尉迟炽繁想到这里,和母亲王氏一样忧心忡忡,所以对于立刻启程北上没有任何意见。

当然,不会有人真的把她们的意见当回事。

尉迟惇身为丞相,是朝廷实际上的当家人,其安危关系重大,所以病情并不对外公开,此次北返,对外宣称的说法是“天子有恙”,所以结束御驾亲征,返回邺城。

攻打悬瓠的相关事宜,由将军们承担,病重的尉迟惇返回邺城,王氏去探过病,回来后说病情不乐观,会否染上痨病还说不准,尉迟炽繁只能祈祷叔叔平安。

叔叔和她的父亲尉迟顺不是同产兄弟,实际上关系并不好,尉迟炽繁自己因为叔叔的缘故,和夫君分离,可能再也见不了面,心里当然是不痛快的。

但她已不是当年懵懵懂懂的尉迟三娘,知道如今家族的安危,和叔叔的安危联系在一起,如果叔叔病重不治,家族必然起内讧。

站在权力巅峰的家族,发生内讧之后会是何种结局,宇文温跟她闲谈时说过,所以此时即便心情复杂,尉迟炽繁也真心希望叔叔能够熬过去。

她能做的也就是这样而已,儿子被立为新君,就是傀儡,而她母子形如被软禁,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能有多少心思担心别的事情。

宇文维城停止哼哼,舒服的翻了个身,尉迟炽繁见着儿子睡熟,将身上披着的衣裳放到一边,盖上被褥睡下,睡在儿子身边。

宇文维城又翻了个身,由侧躺变成仰面平躺,尉迟炽繁看着儿子脸庞侧面的轮廓,不由得想起宇文温,一时间百感交集,眼睛有些模糊。

她在心中祈祷着:应该会没事的....

。。。。。

“夜袭...夜袭...本官不是再三嘱咐要小心要小心,怎么...”

处于爆发边缘的崔子枢,右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着,想要砸向书案,最后还是忍住了,奉命从悬瓠城外北大营赶来传递消息的士兵,低着头不敢说话。

丞相病重,陷入昏迷,只是偶尔才会恢复神智,所以此时由心腹崔子枢主持大局,但他必须随着天子、丞相返回邺城,所以攻打悬瓠的事情,是交给几位将军们负责。

离开前,他如同老妪般絮絮叨叨交代了许多注意事项,其中之一就是要求各大营守将以稳为上,即便己方在兵力上有绝对优势,也不能掉以轻心。

结果呢?居然被敌人夜袭了,对方袭击的还是北大营,一把火将粮仓给烧了!

崔子枢身在邵陵,方才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脑袋一片空白,他实在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形容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仗都打到这份上了,还能说什么?

攻,攻不进去,守,守不住营寨,北大营变成了茅厕,敌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明明己方是进攻方,明明己方是以十倍以上兵力优势围攻悬瓠,现在反倒是被对方打得狼狈不堪、攻防易势,是官军太无能还是对方太厉害?

崔子枢不发一言,一旁的几名将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根据这几个士兵的汇报,袭击北大营的敌兵有两股,悬瓠城中敌兵进攻大营南侧,又有一股敌兵从东侧发动袭击。

悬瓠被长围和壕沟牢牢锁住,所以从东侧发动袭击的那股敌兵,是从别处来的,而根据种种情况来看,那股敌兵想要达成如此战术,只有经由鸿隙陂迂回。

这怎么可能?

将领们实地勘察过悬瓠周围地形,知道鸿隙陂的情况,而之前抵达悬瓠南郊的敌军援兵忽然撤退,他们觉得不能掉以轻心,生怕对方分兵迂回,但悬瓠周围没有适合让大队人马偷偷摸摸迂回的地形。

鸿隙陂地区,分布着数十个大小陂塘,没有多少道路,到处都是滩涂、芦苇荡,骑兵不可能借此迂回,如果是步兵...

天寒地冻,河水冰凉刺骨,徒步行走在芦苇荡、滩涂里的步兵,能熬多久?

鸿隙陂为西北自东南走向,位于悬瓠城东面,绵延三四百里,如果有敌军从其南端入陂,要抵达北大营东面一带,距离有一百多里。

徒步行走在这样的地方,本来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敌军若想借此迂回,短期内达到突袭目的,基本上不可能。

大家都是这么想,结果事情还是发生了,事到如今,还能说些什么?

“伤亡情况如何?”

”具体伤亡不知...不过许多人是在夜里溃逃,待得敌军退却、天亮之后,又陆陆续续回营,某等赶来邵陵时,大概有将近万逾伤亡。”

“营寨情况如何?”

“大营南侧、东侧营栅被破坏,但南侧的长围、壕沟未受太多损坏,汝水东侧营区损毁严重,行宫被逆贼烧了,还有粮仓...”

一说到粮仓被烧,大家的心为之一痛,北大营遇袭,直接伤亡的人数即便过万,官军总兵力依旧很多,但粮草被烧,接下来的仗还怎么打?

想到这里,众人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后悔,如果,丞相没有病重,那么就不会北返,天子也不会跟着一起离开,如此一来,禁军六率和护卫队伍都在北大营,那么敌军夜袭能取得如此战果么?

可换而言之,若丞相、天子还在北大营,一旦敌军冲了进来,那也很凶险,因为据说当晚袭营的敌兵之中,有人声称是西阳王。

这条疯狗,看来是在悬瓠城里,疯劲一上来,逮着人就咬,万一在乱军之中,丞相出了事,或者天子被宇文温带走了,那可该如何是好?

所以,身在邵陵的文武官员得知北大营遇袭的噩耗后,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后悔。

邵陵,无论内外都是戒备森严,不怕有人偷袭,但现在,他们必须做出一个决定:这个消息,要不要让丞相知道。

崔子枢作为丞相心腹,如今心情是纠结不已,丞相病重,本来精力就不行,如果受了刺激导致病情严重恶化,那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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