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议事进行的时间不短,长老们公布了征召修士的总体计划,赛典赤获得了一些有用的消息。但都是提纲挈领式的,用处并不是很大,至少无法让张长安利用追踪。
很快,许多文书被分发下来,十三位主事大祭师每人一份。他们将负责指挥调度各个区域的修士,这是任务。赛典赤没有立即打开文书看,其他主事大祭师也是如此,众人互相之间都很警惕,生怕被别人瞄到自己的任务内容。
刚刚大长老已经说得很清楚,西域商行的细作无孔不入,现如今大厅里的修士虽不至于说人人自危,但都非常小心谨慎,对同伴的信任度正在经受考验。
“为了确保征召计划,不被唐朝细作窥探,你们每个人负责的那部分任务,都不得透露给其他主事大祭师,你们互相之间也不得打探,否则严惩不贷!”
长桌首位的大长老扫视众人,面容肃杀,充满不可违逆的气势,“今日熟悉任务内容,做好相应准备,最迟明日,你们就得各自奔赴自己的区域,一应差事,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延期者定不轻饶!”
赛典赤收好自己的任务文书,左右看了几眼,目光最后落在忽速纳丁身上,看到对方阴沉沉的面容和发红的双眼,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是不是应该将对方收拢到自己麾下?
监察院在喀拉汗的失利,让忽速纳丁蒙受了很大罪责。尤其是战争爆发前夕,他诱捕唐朝大修士的计划失败,人没抓到,自己的人手还在各城各处被对方袭击,导致监察院损失惨重,自身也饱受诘难。
这个时候,对方应该会心思迫切的,想要在大食揪出更多西域商行的眼线,戴罪立功,洗涮耻辱。如果自己能够掌握对方的行动,无疑会非常有用。
大神殿十三主事大祭师里,专门对付西域商行的监察院,占了有四个席位,份量并不小。赛典赤通过大长老的话推测,在征召行动施行的过程中,长老们为了防止唐朝细作破坏,一定会有针对安排。
就在赛典赤如此筹划的时候,他看到忽速纳丁向他望了过来,眼神深邃,充满说不定道不明的探究意味。这让赛典赤心头一紧,莫非对方对自己有所怀疑?
依照两人在喀拉汗的交情,尤其是最后那次合作,彼此的关系已经不一般,但奇怪的是,忽速纳丁回到巴格达后,竟然没有来找自己。
要知道,自己是顶级贵族,回来后地位又不同往常,忽速纳丁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怎么都该走走自己的门路。可自己直到今日见到对方,才知道他回到了巴格达。
念及于此,赛典赤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他迅速回顾了一遍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哪里出了纰漏,会引起忽速纳丁的怀疑。
“或许他只是怀疑每一个人?”赛典赤如此安慰自己。这也是应该的,在喀拉汗吃了那么大的亏,败得不明不白,忽速纳丁理应对所有人保持警惕。
察觉到忽速纳丁的异样,让赛典赤暂时放弃了拉拢对方的打算,决定先观察一番,回去跟张长安商量过之后,再决定后面的安排。
从议事大厅出来,赛典赤去了自己的班房,打开任务文书快速浏览。他负责苏萨城一带的修士征召,彼处距离巴格达并不远,在其东南方,是大食很重要的城池。
没有分配到负责巴格达城京畿之地的修士征召,赛典赤有些失望。不过他也没有忿忿不平,十三位主事大祭师里,属于顶级贵族的并不是只有他,有两位地位还比他要稍微高一些。
巴格达周围的修士征召,想必是落入了那两位手中。只要不是距离巴格达太远,赛典赤就乐意接受,这也是符合张长安预期的结果。
就在赛典赤已经开始思考,要如何行动的时候,他看到了文书尾部的内容。这个内容让他心头一动,眼中也放出亮光来。
这是一份监
察院的额外命令,让他在征召修士的时候,同时调查唐朝细作。重点就是加派人手,监视、甄别自己麾下的修士,以防有唐朝细作渗透,并且附带了一份“引蛇出洞”的计划。
“看来为了应付唐朝眼线,确保征召任务顺利完成,长老们确实耗费了不少心血。”赛典赤看完“引蛇出洞”的整个计划,只觉得背后有寒意冒起。
在长老们眼里,唐朝细作对大食的渗透,绝对不会比对喀拉汗少,所以在征召计划推行的过程中,唐朝细作为了支援正面战场,一定会进行破坏行动。
在这份计划里,长老们推断,唐朝细作能做的,无外乎两点,其一,暗杀主持各地征召行动的大神殿修士;其二,损毁物资集结地的物资,对修士集结区的修士进行刺杀。
这两点,无疑会让征召行动面临很大的困境,若是做得成功,肯定会重创新月教修士力量,就算做的不好,引发骚乱,破坏秩序,至少也能延缓修士行动,为唐军在正面进攻赢得时间。
而在“引蛇出洞”的计划里,新月教在征召修士、物资的过程中,会有意将一些地方的动静弄大些,引诱唐朝修士来行动,化被动为主动,将其伏杀,从而达到击杀、抓捕唐朝细作的目的。
在审问唐朝细作之后,还能顺藤摸瓜,捣毁西域商行的据点。
“这不是简单保证征召行动的顺利推行,长老们就是要趁这个机会,将唐朝眼线引诱出来,再一网打击!若是行动如此进行,西域商行必然遭受重创,恐怕在此战结束之前,就会失去大规模行动能力!”
赛典赤很清楚,张长安破坏征召计划的行动安排,就跟长老们预料的那样。毕竟除此之外,西域商行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在敌国行动,暗杀新月教主持行动的高层,和毁掉物资,是最有效破坏行动的方式。
“还好我是主事大祭师,现在知道了这个计划,要不然西域商行这回一定会遭殃!”赛典赤冷静下来,将文书收起。现在他还不能离开大神殿,得召集自己的人手安排分内事。
经过大半天的忙碌,赛典赤安排好了前往苏萨城的差事。前期他不会亲自动身,毕竟那都是跑腿的活计,下面的人自会办理。等到修士、物资的规模上来了,他才会带人过去主持大局。
“大祭师,默哈德长老出门了。”
赛典赤得到禀报,立即起身出门。他派了人看着默哈德那边,为的是下差的时候,跟对方偶遇,再一起离开,如此才方便在路途中套近乎。这不是什么反常的事,也不会有人多想。
两人在大门前相遇,都是相熟之人,没有多少刻意,便相互攀谈起来。谈到热络处,赛典赤请教了一些大神殿和修行上,并不是很重要但也不是一点都不重要的问题,默哈德比较给面子,知无不言。
这话题一时说不完,赛典赤便主动邀约对方,顺路去附近的酒楼吃个饭,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默哈德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当然,这点程度的熟络,在寻常时候足够管用,也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常理,但眼下形势紧张,赛典赤必须要迅速与默哈德拉进关系,这就显得太过不足。
要迅速与人相交,无非两种途径,投其所好,解人疑难。后者的效果,无疑比前者好。但人不是什么时候都有难处的,尤其是上位者。这种时候,就需要给对方创造难处。
赛典赤倒是不必费尽心思,去给默哈德制造疑难,在国战不利,马伦征召举国修士,前往战场的情况下,所有人都无法独善其身。像默哈德这种族人不少,但又不是顶级权贵,无法荫蔽所有族人的上位者,自然会有烦恼。
关键只在于,赛典赤能不能为他解决这种烦恼。
两人在酒肆菜过五味的时候,默哈德主动挑起话茬,“这回征召令下达,所有达到要求的修士,都要前往东境参战,尤其是练气修士,更
是没有任何理由逗留。可怜我的独孙,现在还只有十四岁,却要上阵厮杀了,他还那么小,上了战场生死未知,实在是让人心痛啊。”
赛典赤今日表现得热情,默哈德自然不会没有察觉。既然对方有意跟自己交好,默哈德也乐得顺水推舟,利用赛典赤的势力,给自己的族人谋些好处,这便开始试探。
赛典赤叹息一声,一脸严肃道:“国家形势如此,哈里发命令下达,我们也是身不由己。不过长老一生为国,立下无数功勋,眼下连独孙都要上战场,的确是不应该。”
到了今日,通过张长安提供的情报,赛典赤对默哈德的了解已经颇深,自然知道对方的嫡孙不止一个,而是三个。只不过另外两个天资平平,有希望在修行路上走得远,日后继承默哈德衣钵的,只有他的小孙子。
睁着眼睛说瞎话,并且说得情真意切,是上位官员的必备能力,赛典赤知道默哈德不想将孙子送上战场,也就咬死了“独孙”这个字眼。
“这回去大马士革的大祭师,跟我关系不错,稍后我会去拜访他,长老的族人不必担心。”赛典赤继续说道,一副真心为君分忧的模样。
他的话不假,作为顶级贵族,赛典赤交游广阔,在大神殿中的地位虽然不如默哈德,但论在大食的影响力,却不是默哈德可比。对他这种存在而言,要做些户籍上的手脚,上下应和,应付一个差事,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默哈德的家族在大马士革,离开大神殿之前赛典赤就计算过,对方族中有适合征召条件的修士两百多人,“据我所知,长老族中人丁单薄,将征召修士控制在百人之内,长老认为族中可能承担?”
默哈德闻言,顿时喜出望外,自己只是稍作试探,赛典赤就如此帮忙,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
不等他出言感谢,赛典赤又继续道:“这回修士出征,虽说法器自备,但针对精锐修士,国家还是会有扶持的。正好我堂兄在这事上说得着话,我看长老的族人,历年来有很多战死沙场,如此功勋之家,这回出战理应给予优待,多给一些丹药法器。”
默哈德眼前一亮,多一点法器丹药,到了战场上就是多一条命!所谓功勋之家自然是说辞,大食大家族之内,谁还没几个战死的修士?他的家族在这方面并不多么显赫。
“大祭师如此帮忙,不知我能为你做什么?”默哈德冷静下来,看着赛典赤认真的问,他不认为对方这么帮助他,会没有所求。
赛典赤当然不会说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是他帮助了对方,却不图回报,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会引得默哈德揣测他别有用心。
他早有准备:“征召行动的第一阶段,是主事大祭师在各处集结修士、物资,这第二阶段,便是由长老带领赶往战场。我希望到了战场上后,长老能帮衬我一二,让我多些立功的机会,可以进退有据。”
闻听此言,默哈德顿时了然。
东境战事紧张,大神殿除了大长老,其余四位长老都会前往参战,到时候每个长老都能在征召的修士中,挑选一部分自己的亲卫部曲。这些长老的部曲,无疑会占便宜很多,寻常情况下,危险之处不会去,立功之地别人没法跟他们抢。
赛典赤的人如果能跟着默哈德,自然是好事。
这并不是说,离开了默哈德,赛典赤的人就会到危险之地,就会举步维艰,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但多默哈德这样一个臂助,无疑也是很有用的。
“大祭师乃是国之俊彦,你我若能并肩作战,自然是最好不过!”默哈德当即表示同意。赛典赤跟着自己,默哈德也能享受到对方贵族特权带来的便利,自己也会受益,这是求之不得的。
友好同盟就此达成,两人对饮一杯,相识大笑。有了共同利益,成了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彼此都感到关系亲近了非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