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不过,我给你缝合伤口的时候,顺手刺了一个梅花图案。日后你就要顶着这朵梅花过活了,一辈子都丢不掉。”
二狗子顿时跳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载道:“你竟然让我一个大男人,一辈子顶着一朵梅花?!”
纹身这种事,在现在已经颇为流行,后周太祖郭威外号郭雀儿,就是从纹身上来的。只不过,大家一般都是纹得豺狼虎豹,是用来衬托自身威猛的。
军中就有这种将士,时不时拿出来卖弄一番。
二狗子只要想想,日后大家在炫耀自身胸前猛虎的时候,自己却抱着一朵梅花躲在一旁瑟瑟发抖,就恨不得在榆树上一头撞死。
见二狗子快要流泪了,张载哈哈大笑,极为开怀:“瞧你这怂样,我诓你的!”
耶律敌鲁古带着司近部去渝关后,北口外的契丹大军,已经多日没有攻城,不仅如此,他们还在加固营寨,圈养牛羊,好像准备打持久战,要跟北口唐军不死不休。
对此,无论是二狗子这些军卒,还是张载这样的儒生,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乐见其成。因为这表明,他们的守城战已经取得阶段性胜利,契丹蛮子不敢再轻易上来。
故此,张载这个半吊子大夫,二狗子这样的伤兵,才有在军营大展身手和安静养伤的机会。
不只是北口,居庸关、渝关之外的契丹军,也都相继或者放缓了攻势,或者干脆不再攻城,开始埋头加固营寨,防备唐军出击。
激烈的北境战争,在短短数日之内,已经变得极为静谧、诡谲。
作为北境统帅,李茂贞接到的李晔军令,是让她在确保防线不会有差的前提下,寻找出战契机,不拘一格打击契丹军队。
接到这份军令之后,李茂贞沉吟良久。
跟普通将领不同,她当然知道现在皇朝面临什么情况,河西、蜀地的烽烟已经燃起,北境修士已经被抽调了一部分,在这样的形势下,主动出击,寻求战果,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李晔想要的,不是斩首多少契丹将士,击溃契丹多少股军队,而是兵势。
耶律阿保机收缩战线,加固营寨摆出防御姿态,明显是在等回鹘、南诏方面大举攻入唐境。皇朝若是只据守、反击这两个方面,无疑是被耶律阿保机牵着鼻子走。
如果局势真的如此,消停下来的契丹大军,就有可能在休整之后,再度发起猛攻,给北境施加强大压力,让皇朝的修士调遣捉襟见肘,甚至在回鹘、南诏的声援下,突破北境防线。
只有主动出击,迅捷而精确的赢取战果,才能让耶律阿保机弄不清李晔的意图,无法判断李晔的布置,同时鼓舞北境唐军士气,顺带也振奋中枢人心,最终达到稳定战局的目的。
李茂贞现在要考量的,是派谁出关进击,派遣哪支军队出击,从哪个方位出击。
毫无疑问,这三个问题的答案都不好寻得,一旦选择做错,出击失利,反被契丹所败,那局势就会变得十分严峻。
若是狼牙军精骑尚在,李茂贞就不会苦恼,他们绝对是执行这项军略的不二对象。可惜的是,眼下已经没有狼牙军精骑。
在长安禁军中,除了狼牙军,还有一支军队以精骑为主,那就是骁骑军。
只不过骁骑军成军太晚,现在尚在磨合之中,战力虽然不弱,但也是相对于藩镇军而言,要是跟老牌禁军和契丹军中的腹心部、司近部相比,还是有些差距。
“李晔这厮,还真是会给人出难题。”
李茂贞抓了抓头发,有些气急败坏,“偏偏这项军略又被他说得极为重要,好像不成功施行,全面胜利就无法到来一样......”
烦躁的岐王抓耳挠腮,恨不得自己亲自率领一只精锐,杀出长城去。
这当然是不可行的,她坐镇幽州除了指挥战事,最重要的就是制衡耶律阿保机,否则以耶律阿保机的战力,随时都有可能给唐军造成莫大灾难,根本不能轻动。
整个北境,强军骁将不少,但能为岐王分担压力的,却是少之又少。赵炳坤其实算一个,只不过让他领兵出战,若是稍有闪失,那就太对不起兵家,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赵念慈已经战死了。
苦思半日的岐王,最终去了云州。
居庸关、北口、渝关战事惨烈的时候,云州却像是桃源仙境,置身事外。
落雁口之役结束,耶律斜涅赤攻打云州不成后,这里就再无大战。所以披挂齐整,按刀立于城头向北眺望的狼牙军主将,也始终找不到为战死同袍复仇的机会。
狼牙军除却五千精骑,就只剩下三万步卒,没有好的战机,步卒自然是不能冒然进入草原的,若是敌军不来进攻,空有一身武勇也是白搭。
岐王飞临城头的时候,看到上官倾城熟悉的身影,目中满是陌生与惊诧之色。
眼前的狼牙军主将,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原本贴身的铠甲,竟然显得像是挂在枯骨上。
李茂贞还未开口,上官倾城已经向她看来。
只一眼,李茂贞就情不自禁心头一震。
那双眼睛,目光依然锋锐。
比世间任何刀兵都要锋锐。
配合她消瘦的面颊,这双眼睛就显得有些阴森可怖。现在,这双眼睛看到了李茂贞,就像是被点亮的星辰,充满不可言说的光彩。
李茂贞读懂了这种光彩。
李晔派她去河西征战的时候,她眼中也有这种光彩。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李茂贞笑容亲和。
“我知道得还不够清楚。”上官倾城看李茂贞的眼神很用力,这句话也说得很有力,好像不如此用力,就会抓不住某种她朝思暮想的东西。
“李晔要一个人,率军出关,袭击契丹。我想了很久,都没想到比从云州出发更合适的地方,也没有想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李茂贞说出口的这番话,没有让上官倾城失望。
上官倾城紧跟着道:“你的看法很准确。”
李茂贞道:“只是还有两个问题。”
上官倾城道:“任何问题都能解决。”
李茂贞摇头道:“这两个问题却不一样。”
上官倾城默然,等着李茂贞继续说。
李茂贞道:“其一,李晔体察你落雁口血战之苦,已经不想让你继续征战,想让你好生歇息一阵。”
上官倾城没有马上接话,安静了半响。
随后她道:“我已经休息得够久,而且不能休息得更久。我相信殿下也明白这一点。”
李茂贞看了看对方已经没有半两肉的面颊,叹息道:“若是李晔见了你的模样,只怕没有不认同你这番话的理由。”
上官倾城道:“那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李茂贞道:“我手上没有一只可以比拟狼牙军的精骑......”
上官倾城道:“狼牙军还有五千骑。”
“五千骑是不够的。”
“不够的你补充就是。”
“不是狼牙军的精骑,你用起来,可能不太顺手。”
“这对名将来说不是无法克服的问题。”
李茂贞沉吟下来。
很显然,上官倾城战意已决。
她早就战意已决了。
她一直都战意决然。
李茂贞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感到敬佩、高兴,又感到哀愁、嫉妒。
她终于明白,为何成就名将的是上官倾城,而不是她这个岐王。
作为一个战士,对方比她要纯粹得多。
李茂贞收敛心神,郑重道:“三万精骑,我会尽快调拨给你。只能有三万,再多,动静就太大。”
上官倾城问道:“作战目标是什么?”
李茂贞凝神道:“出击漠北,尽你所能,杀伤一切你能杀伤的敌军。”
上官倾城抱拳:“上官倾城,接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