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习点点头,虽然那孩子看起来不像鸡鸣狗盗之辈,但是现在人赃俱获,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做出惩戒会损伤他的威严。
他这一点头,算是默认了斐主事的处理办法。
其实他手中的《海兽百解录》委实算不上什么戒备森严的秘辛,是锁链之书里最接近平凡的。
记载的许多事物都比较模糊,真正秘辛的版本,那是储存在藏书楼最后一层的。
但那孩子的行为已算是对学宫的挑衅了。
“教习大人,现在还不能确定真是他偷窃了锁链之书。”杂事长突然发声,“何不派人去查看书架的情况,并看看这本书的借阅记录呢?”
该死!卫伍暗自低骂,这狗杂碎当真多事,眼看都要成了。卫伍现在恨不得将杂事长撕成碎片。
“你说得倒也在理。”教习沉吟着点点头,侧头见到自己的教员倚靠在书架上,便示意他照杂事长所说的去看看。
这时有道身影慌忙地挪到卫伍身后,俯身耳语。
卫伍听完忽地一勾嘴,细声说,“来便来,让她看到这一幕反倒是好事,如今事情已成定局,没有人能为他翻盘的,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会有一场好戏的。”
而此时藏书楼青铜巨门前,一个俏丽的女孩子拉着另一个女孩小步跑进藏书楼。
“我们的黄大小姐,你可跑慢点,这不都到了吗。”其中一个女孩摆脱身边女伴的手,按住胸脯喘着气。
她的脸庞酡红,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眼若杏仁,睫毛弯长,星眸皓齿,宛如白玉瓷器般精美。
她旁边的女孩一头棕黄色的卷发,在脑后扎成两束马尾,随着小跑左右甩动。也是极姣好的容貌,可是比之先前说话的女孩儿却少了几分神韵。
她不依不挠地又去挽好友的手臂,“沐昕芸你可给我快点,我这本书今日是最后的归还期限了,要是再忘记我的学业考核又该被记上一笔了。”
“你够了,腿不停歇跑那么久,到了还催促我。”沐昕芸一脸埋怨。
“好了好了,知道错了,待会儿就陪你去锦绣坊,去买你一直惦记的那匹绢布,这总可以了吧。”黄笳清摇着她的手腕,脆声道。
“行了行了,手都给你甩脱了。”
她们径直往中央的管理处走去,却被角落里的喧闹给吸引了,这时正好撞见了藏书楼的教员,便拦住他问。
“怎么有人在藏书楼如此喧哗呀,教习也不管管么?”
“教习也在那边呢。”
被派来查看的教员方才查看了锁链书架,《海兽百解录》的锁头确实是被打开了,他现在还要去查看这本书的借阅记录。
这一整天都安安稳稳,临到闭馆还要搞些麻烦事出来,他还约了周家小姐去逛青莲池,这要是失了时约,他可难受死了。
“那边发生了什么?”黄笳清这时倒忘记来藏书楼的目的了,眼中只有对角落之事的强烈好奇。
“你还管那么多,倒是快把你的书还了。”沐昕芸白了她一眼。
“听说是一个杂事偷了《海兽百解录》,那可是锁链之书。”教员面对两个美若天仙的学员,短暂地忘却了他的周小姐。
“你们要归还书籍怕是得等上一等了,我现在得去看看那本书的借阅记录。”
“谁会偷那本无趣的东西呀。”黄笳清看着教员离去的身影,对那偷书之人的眼光相当鄙夷。
“不如,过去瞧瞧,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还不了书。”说完,不等沐昕芸反应过来,又拖着她往前而去。
“停下,停下!”待他们接近角落杂物间时,沐昕芸忽然催促着低喊。
黄笳清听出了她语调中的慌乱急切,自己这位端庄儒雅的好友可是极少这般焦急。
她停下来,不解地看向沐昕芸。
沐昕芸却没有理会她,眼神一直注视不远处的人群,她见到了卫伍,本不想再过去凑热闹。
可是她被拖拽着,目光也不禁透过人群的缝隙,尽管他穿着杂事的灰色长袍,垂着头像只受伤的小兽,但是沐昕芸还是蓦地认了出来。
怪不得她在码头没有见到他!
她忽地拔腿往回跑,脚步凌乱,撇下一脸蒙慒的黄笳清。
但后者很快便选择去追沐昕芸,“你现在倒是能跑快了。”她看着沐昕芸不计形象地奔跑,小声嘟哝。
教习刚刚翻开记录的簿子,便被一只突如其来的玉手拽住了,他一回头便迎上了沐昕芸焦灼的神情,悚然一惊,吓得往后弹退了几步。
“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详细和我说。”沐昕芸松开他,双手扯作一团横在胸前。
回过神来的教员虚眯着眼长吁了一口气,“你倒是吓我一跳!”
“快说!”沐昕芸的手猛地摁在桌面上,身子往前一探,语气刻不容缓。
“呃,一开始是卫伍的伴读随从去杂物间寻抹布,恰巧见到那杂事将书往怀里塞,他呵斥那杂事,便引来了教习以及杂事长。
最后斐主事也过来了,那个杂事正是前两日斐主事招进来的。还有人见到他中午的时候潜入藏书楼,大家都在逼问他,可是他却不承认。”
教员吓得不敢停歇,一口气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见到他将书往衣襟里塞了?”
“这倒没有,他自己的说辞是将书放在衣上擦拭,可是并没有很大的说服力。教习听取了杂事长的建议,派我来查看清楚。
我去看到锁头确实被打开了,但是钥匙还在。”他说着拉开桌柜,对应《海兽百解录》的小木格里躺着一把铜绿斑驳的长钥匙。
“那这本书最近有人借阅过吗?”沐昕芸再问,黄笳清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她身后。
“没有,很久没有人借过了。”
“现在有了。”
沐昕芸从教员手中夺过记录的书簿,拿起桌上的毛笔,快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以及日期。
她动作迅猛,没有哪怕丝毫的迟疑,仿佛在做一件性命攸关的事情。
“沐昕芸你疯了呀!”黄笳清反应过来,要去夺沐昕芸的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沐昕芸挥笔一振,完成了最后的笔画,兽毫抛进笔洗。
教员方才一愣神,一切就已经发生了。
沐昕芸看也不看黄笳清,手握成拳抵在纸页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凶横目光。
“我要保那人!”
藏书楼的教员其实也是学员,只是某些课业有些吃力,为了学业考校能拿个不错的成绩便来藏书楼当个教员,辅助教习管理一些事物。
沐昕芸他是知道的,沐镖师的独女,不知道是多少男学员梦寐以求的红颜。
实际上学宫里没有谁不知道沐镖堂,它和卫镖堂几乎是海鳞岛除岛主府外最有权势的两方。
尽管不知道她为何如此,但沐昕芸的话他并不敢拂逆,他惊惧地四下打量,确保没有人见到这一幕,他此刻实在是懊悔来当藏书楼的教员。
“你想好了,沐昕芸,那可是锁链之书,你要真这样做了,你今年的学业考校就别想拿优秀了。”
沐昕芸正低头吹干书页上的笔墨,让它看起来是早就书写了的,她听到黄笳清的话,转头看向神色担忧的好友,一字一顿地说,“我想得很清楚。”
此刻,藏书楼的角落。
周遭纷乱的指责辱骂声汇成一道荆棘洪流涌进禹常皓的耳中,这些人都是没有脑子吗?
还是他们都和卫伍串通好了?亦或是自己今早的行为让这些高贵的虫子觉得被践踏了,所以此时乐得见他被羞辱。
禹常皓知道卫伍此刻脸上正挂着得逞的笑,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一只圈套里瑟瑟发抖的猎物。
可是禹常皓知道自己不是任何人的猎物,他也不会瑟瑟发抖,这些人想看他的笑话,想凌辱他,那就尽管来吧,他是不会屈服的。
到后面他已经不为自己辩解了,那个叫郭全的狗腿子时机把握得太好,那一幕被所有人撞了个正着。众人见他垂着头默不作声,皆以为他是服罪了。
“我再问你一次,午时休憩你在何处!”教习冷声道。
“藏书楼。”
“作甚!”
“看书!”
“可是我手中这本?”
“是!”周遭一片哗然,就连卫伍也以为禹常皓要认罪了,“但是书本就没有锁住,我看完便放回原处,决没有试图偷走。”
“够了,你个满嘴谎话的家伙!”
教习已经受够了禹常皓的谎言,嘴巴也许会骗人,但是这么多双眼睛却是不会欺骗的。他不想等自己的教员来汇报了,他的耐心已经被消磨完。
教习抬起手隔空虚按在禹常皓头顶,朗声道,“证据确凿,我代表学宫最高执法处,宣判你有罪,执鞭刑!”
声调冷酷,威严,不容置疑。
斐主事已经不知道从何处取来了半丈长的皮鞭,他走到禹常皓身前,冷冷地打量那个男孩,手就要扬起来了。
藏书楼杂事长不忍地别过头,卫伍却兴奋地攥紧了拳头,原来这种感觉如此刺激,仿佛身体每一处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只可惜执鞭刑的不是他。
斐主事恶狼般面色凶煞,嘴里呲出两颗犬齿,他扬起绣蟒软鞭,分叉的鞭梢如同狂舞的蛇影,凶狠地直扑禹常皓。
“等一下!”人群外忽地响起一声短促的怒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