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常月对小蛮更亲近哥哥感到不满,他总是想把它抓在手里,说是要多沾沾自己的气息。
禹常皓哭笑不得,只能用这个办法平抚弟弟的不满——他想让小蛮做什么的时候,总是通过禹常月发号施令。
禹常月还是很开心的,起码,自己能号令小蛮,而哥哥不能。他觉得自己是小蛮的指挥官,或者是杂技师,集市上那些杂耍总令他向往。
他们觉得这没有必要遮掩,而且他们在院子里与一只七彩山雀玩耍总归是无法偷偷摸摸的,好在梨素汐和禹铭诚知道这件事之后并不反对。
有一只七彩山雀在院子里安家,能带来许多活力,特别是樟树开花的时候,令人神清气爽的香味便弥漫在整座院子里。
鸟语花香的环境最适宜读书了,让鸟鸣伴着两个儿子晨读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但当有一天他们发现禹常月嘴里说出特定指令,那只叫小蛮的七彩山雀总能做到时。
禹铭诚眼里有了一丝惊奇,“他们一定是从小就训练它了。”
“胡说,你怎么能让一只麻雀听懂你的话呢?就算它从蛋壳里钻出来就开始教了。”梨素汐反驳道。
“还好他们的课业没有落下,不然我肯定会以玩物丧志为由阻止他们。”
梨素汐注意到小儿子让它在地上连翻了几个跟斗,但她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大儿子却在微凉的风中冒出了汗珠。
“你说常月会不会有祭师的能力?”梨素汐脱口而出的时候,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禹铭诚在吃惊后摇了摇头,“祭师的把戏只对海兽有效,你何时见他们影响了飞禽走兽?”
“万物皆有灵,那只山雀只是与他们亲近罢了,就像狗能根据主人的指令做出一些动作那样。”禹铭诚不以为然。
……
禹常皓和弟弟现在去哪里都会带着这小蛮。
在阿蛮痛打了禹常皓几拳,外加禹常月允许他偶尔指挥一下小蛮后,他勉强认可了这只七彩山雀的名字,不过禹常皓还是叮嘱弟弟收敛一些。
禹常月已经完全忘记他才是最开始操控小蛮的人。
操控?禹常皓在脑子里反复咀嚼这个词,他觉得有些不太妥当,小蛮有自己的意识。
禹常皓不在脑海里构想画面的时候,小蛮能随心所欲地到处飞,不过它显然更喜欢禹常皓家的院子和那棵樟树。禹常皓不跨出院门,它也就几乎不离开他们家的范围。
但禹常皓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描述那种感觉,随着日子的推进,他已经能在脑海中构想出比较复杂的画面了。
他记得第一次让小蛮翻跟斗几乎耗去了他所有的力气,但现在他能让它连续翻四五个跟斗,或者在空中画圈飞行。
小蛮在他手心里降落,它收起翅膀的时候,还没有禹常皓的手掌大。它知不知道自己有时候的动作是被人操控的呢?
禹常皓看着它,觉得很好奇。
他和小蛮人眼蹬鸟眼,最后男孩泄气了,那对鸟眼里只有他的倒影,其它什么都看不出来。
最近有一只浑身灰黑色的山雀时常落在那棵樟树的树冠上,它一来,在禹常皓不试图阻止的情况下,小蛮立马就会飞过去。
禹常皓不用去问阿蛮也能猜到那应该是一只母山雀,它长得几乎和小蛮一样,只是没有鲜艳的羽毛。
小蛮总在它面前炫耀般地抖动七彩羽翼,如同将军展示自己镀金的铠甲般。
禹常皓努力想把母鸟的样子自己刻在脑子里,虽然这并不容易——它和小蛮总是在树枝间窜来窜去,追逐互啄,根本难以捕捉它的身形。
而禹常皓让小蛮飞到地面上来时,它又不会跟过来,花了七天的时间,禹常皓才记住那只母鸟的身体特貌。
当他确定能在脑子里复原出一只一模一样的母山雀时,便开始了自己的尝试。
他想先试试简单的,于是努力想象那只灰黑色的母山雀张嘴。他想象这个画面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丝毫阻力。
禹常皓一直抬头打量,当他发现目标果然仰头张嘴时,整个人几乎要蹦到树冠上去了。
他压抑震惊,趁弟弟没有留意到,再次勾勒张嘴的画面。
可母山雀没有响应他了,它跳到一根树枝上,扭头去看小蛮,似乎要它来追自己。
禹常皓被当头泼了一桶冷水,但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继续构想。
可无论脑子里有多少副那只母山雀的画面,它都没有再根据禹常皓的操控做出相应动作。
“刚才只是碰巧它正好张嘴罢了。”禹常皓意识到了真相,小蛮因为与他们朝夕相处才会受他的操控。
他并不能控制万物,他的豪情壮志刚刚升起就破灭了。不过还好,他还有小蛮这么个忠实的朋友。
他和禹常月都把小蛮当作了好朋友,禹常皓有时候挨了爹爹的责骂后会向它诉说,它像听得懂那样,把头往禹常皓手心里拱,似乎要安慰他。
它有时会在禹常皓的手心里睡觉,站在桌面上,被禹常皓的手包裹着,以禹常皓的虎口为枕头。
禹常月渐渐接受了小蛮更加亲近哥哥的事实,可在指挥小蛮时他总会显得十分自豪,他会翘起下巴,虚眯着眼瞄向哥哥,那眼神仿佛在挑衅地说“你做不到”。
禹常皓总是一笑置之,他会配合地投过去崇拜的目光。
他虽然还要两个月才满十二周岁,但他饱读禹铭诚书房的著作,总是显得很沉稳。
沉稳并且宠爱他的弟弟。
那是娘亲在他六周岁时送他的礼物。
“汝之乐即是吾之乐。”他看着弟弟骄傲的神情,默默地在心里念道。
……
这一天,禹铭诚是大笑着走进家门的,禹常皓很少见到这种情况,他在爹爹和娘亲交谈的时候凑了上去。
“今天我去一座府邸,没想到主家是海王学宫的教习。见我字画上的字迹不错,让我去海王学宫誊抄藏书。”
“算是学宫的公职?”梨素汐面露喜色。
“怎么会是公职。”禹铭诚摆了摆手,脸上的笑意并没有减少,“只是仆役罢了。”
梨素汐点点头,“这事怎么会落到你头上?”
“之前誊抄的老人病逝了。”禹铭诚把背上的字画筒放下,禹常皓发现它们和爹爹出门时一样多。
“今年的豁免金如若不变,还是一百零五金贝。已经凑得差不多了,还有两个月,应当没有问题。
学宫那边誊抄一本书约莫有三个金贝,我应该要两三天才能完成一本。虽然薪酬不高,却是稳定的工作,把这次的豁免金凑齐再说。”
梨素汐的喜色消退了些,他知道丈夫一向不喜欢寄人篱下。
就这样,禹铭诚去海王学宫做了誊抄的杂役,他不再每天背着画卷画筒出门,禹常皓看到爹爹背上空空的总有些不习惯。
禹铭诚以前会去别的岛屿卖画卷,一去就是好几天,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爹爹还是籍籍无名。
禹常皓九岁那年,为了凑齐豁免金爹爹甚至不得不卖了他三分之一的藏书。禹铭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出来的时候整个眼眶都是黑的。
在学宫工作几日后,禹铭诚拿到了第一笔薪酬,他将那三个金贝放进储钱的罐子里,随后又将它们全部倒在桌子上。
他点了一遍,九十三个,很快就能凑齐了。
一家人在吃晚饭的时候,忽然传来敲门声,禹常皓立刻起身,但是禹铭诚示意他坐下,自己放下碗筷出去开门,过了半响,他脸色阴沉地回来。
“什么事情?”梨素汐问道。
禹铭诚看了两个孩子一眼,“你们吃饱没有?”
两个男孩点了点头,然后同时放下碗筷。
“吃饱了就出去玩一下。”
等儿子们都离开后,禹铭诚干扒了几口白饭,“是轨车堂的人!”
“我们家何时与轨车堂有牵连了。”
“轨车堂要铺设一条新的轨道,我们家左边是山丘,右边是连排的房屋,若是绕过山丘或者这些屋子,得花大代价。但从我们家里一穿而过的话,能节省许多工程。”
“我们家的地,凭什么给他。”梨素汐皱眉。
“他们说会给予补偿,我便开价三百金贝,但他们只愿意支付一百。”
“一百?那些年为了建起这座屋子你花了多少心血,现在一百金贝就想打发了?”梨素汐愤愤不平。
“他们说这房子破败不堪,给一百金贝已是天大的幸运了。
我平日里听闻,官家征收房屋土地的标准大都在三百金贝左右,故而才开出这个价,而且三百金贝也够我们再置办一处房地了。”
禹铭诚有些苦涩,“但轨车堂不是官家,不用讲究体面,而且他们也没有那么大方。”
“那如何是好?”
“毋需担忧,他们不敢来强的,我们安分守己,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上,只好让他们绕点路了。”
禹铭诚不经意间又想起自己和妻子刚来到海鳞岛的时候,梨素汐怀着禹常皓,他们两人身无分文,只能暂居在医馆里。
禹铭诚每天帮医师抄写药方,他还到处接私活,拼命去卖他的字画,这样子打拼了一年,再从好心的医师那里借了一笔钱,勉强买了最便宜的地修起了自己的房子。
那是一段艰苦的日子,他时常一天睡不到三个时辰,吃饭只舍得吃白面条,最多加两片菜叶。
但为了妻子和妻子腹中里的孩子,他默默地承受着这些磨炼。
当禹铭诚揽着妻子的腰,怀里抱着襁褓走进院门时,梨素汐的眼泪再也刹不住,奔涌而出。
可她脸上带着笑。
禹铭诚想,能让妻子笑的话,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