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要不要试试?”站在老医师旁边的学徒瞥了瞥眉头,小声试探道。
老师早年在帝岛的医馆当学徒,在周围片区是著名的医师,没有治不好的疾病。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对医馆的招牌将会造成极大损低。
毕竟,如无意外,将来他会继承这间医馆。而且,看老师每况愈下的身体,这日子怕是已经不远了。
他想一直保住医馆的名声,出于这样的考虑,学徒怀着一丝侥幸哀求道。
老医师神色纠结,低头去看满脸乌黑的禹常月,“怎么中的毒?是否有毒样?”
禹常皓一听,嚯地弹起,奔出医馆。
谢天谢地,由于自己还未付钱,轨车还在门前不远处,他拿了那只残缺的斑鸠又狂奔回医馆内屋。
车夫们见事态紧急倒也没催促禹常皓付钱,而且他们的神色中也是带了几抹担忧。
老医师翻检乌血遍布的斑鸠,取了几滴斑鸠血滴到一碗试剂中,看着碗里的试剂瞬间变黑,他讷讷道。
“这是断机毒啊!”
“能吗?”学徒急忙凑上来问,断机毒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若是老师能救活那个孩子,那么在他离世之前,还能让医馆的名声再大噪一次。
“请您务必救我弟弟!”禹常皓不待老医师作答,双膝轰然砸在石质的地板上,额头重重磕下。
硬石地板上立刻便沾了血斑。
老医师大惊,慌忙弯下肥厚的腰膀,可是那少年如同钉在了地板上,硬是无法挪起丝毫。
老医师叹了口气,神色忽地决然起来,他直起腰,盯着木桌上那只剩微弱呼吸的孩子。
“拿筋管来,调一碗洗胃的酸盐草水,备好两个吸筒,细尖刀,取来清水。”老医师神色肃穆地下达一系列指令。
“愣着作甚?快去啊!”老医师怒叱道。
学徒猛然回神,奔去准备。
禹常皓抬起头,这时医师再去扶他,却只需轻轻一提。他的脸上布满交错的泪痕,眼帘半垂,一片浮肿。
无论结果如何,都必须要尝试!就算只有亿万分一的几率,为了弟弟他宁可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换回那几率。
“孩子,你帮我将他扶起来,知晓如何催吐吗?”
不等老医师语毕,禹常皓便掰开弟弟的嘴,将两根手指伸进禹常月的喉腔扣动。他在轨车上已经催吐过一次了,也不知道现在催吐还有没有效果。
“小心些。”老医师见禹常皓动作急躁,怕他掌控不好力度。
禹常月的身躯忽然绷紧了一刹那,抖颤着又吐出一口夹着羽毛的血色胃水。
这时学徒捧了器械赶过来。
“照毒理区最上方的药方调配一碗药剂,尽皆用最大剂量。”
学徒又回身去了。
老医师翻起桌子的一块木板,卡合稳定,这样禹常月便坐直了起来,上半身倚靠在上面。
他将一根细长的管子插进禹常月喉中,一直塞到仅留半尺末端在外,再与吸筒相连,老医师一抽动,青黑色的液体慢慢涌进筒腔。
他将抽出的液体挤进废弃盆,用另外的吸筒吸了一管淡绿色的酸盐草水,沿着软管注入,然后又换回吸筒重复先前的操作。
如此几次直到吸出的液体再不带丝毫黑迹,禹常月的身子始终瘫软着,仿佛一只断了牵线的木偶,任人摆弄。
禹常皓在一旁时刻准备递上吸好或者推空的玻璃筒,他看得心里焦急,医师的动作已经极快了,可他依旧恨不得抢过工具自己动手。
医师又拿起在火焰上烤灼过的细尖刀,在禹常月的舌尖轻轻划出一道口子,乌黑的血从舌尖沁出,像是在小男孩的口中绽开了一朵赤乌的花。
禹常月脸上的黑紫色终是慢慢散去。
老医师又在禹常月十指上划了同样的伤口,乌血嗞地喷溅而出,直到几张白布都吸到湿透了,流出的血液方才变回了暗红。
最后他掰开禹常月的嘴,灌喂下学徒递过来的药剂,并在十指上涂抹药草残渣。
做完这些他抬头深深呼了一口气,禹常皓这才注意到他脸上已经被细密的汗珠所覆盖。
“如此……便行了吗?”
“我已经竭尽所能将毒素引导而出,但仍有一些已经融进肺腑和血液中,接下来的事情,人力不可为了。”老医师看着禹常皓。
“您说的断机毒,是什么?”禹常皓将弟弟的身体重新放平,禹常月失血过多导致面色苍白,脸上还剩余几条黑紫色的细纹。
他提问的时候,学徒也转头疑惑地看向老师。
“断机毒,顾名思义,是能断绝生机的毒素,取自海兽断机的口腔毒囊,进入体内一时半刻死不了,会慢慢腐蚀躯体,断绝所有的生机。
目前没有对应的解药,我能做的只有导出毒素,喂下药水保护还未被侵蚀的组织。”
“不过此次却是老夫蒙昧了,无论是什么毒,第一时间救治病患是医者的职责,然而老夫却心怀踌躇,这不是一个医者该做的。
老夫行医五十年,医术愈发精湛,人却愈发愚钝。老夫向你道歉,此次你弟弟若是能熬过来,便不收治疗费了,你只需付药材的花费即可。”
老医师向禹常皓微微欠身。
禹常皓急忙闪身不敢受此道歉,医师愿意尝试他已是感恩戴德,况且只是耽搁几句话的时间。
他转过去看平躺的禹常月,他的胸膛已经渐渐有了起伏,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是在缓慢恢复。
他忽然狠狠攥紧拳头,指节炸响。
那个与他擦身而过的男人,他回想起来了,虽然没看清对方的面容,但他记得那人右手背上有一道交叉状的烫伤疤痕。
而那日在学宫门前向他挥来的拳头,上面有同样的疤痕。
他那时没把对方撂下的狠话放在心头,况且报复若是朝他来,他绝不畏惧。
对方毕竟只是和他一样的平民百姓,禹常皓从未想过他能掀起怎么样的风浪,不过是纠集一帮无赖将他一顿围殴,何惧之有?
但他没想到对方真在他的世界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可那人又是如何弄到断机毒这样的毒素的?根据老医师的描述,这东西没有一定的手段绝不易得。
他猛地想到一种可能,两道身影缓缓在脑海中重合。
卫伍!定然是你了!
这巨浪虽让他受到巨大创伤,却也可能覆灭它的引发者。
等禹常皓想起来的时候,医馆门外已经没有轨车以及车夫的身影了。他有些羞愧,自顾着在医馆内屋陪伴弟弟,倒是忘了他们。
到最后,他们也没有找进来,更别谈收他八人份的钱。
他回了一趟家,安抚两位老人,又回去医馆陪伴禹常月,顺便带去了药材费。傍晚时分,弟弟渐渐有了苏醒的迹象。
老医师也觉得此事不可思议,“这是何等的顽强。”他看着气色逐渐恢复的小男孩,讷讷地道。
学徒见此,心头大喜,中了这么恐怖的毒都能让老师救活,若是在外宣传一番,医馆少不得又要名声大噪。
看到弟弟逐渐好转,禹常皓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劳烦老医师。他背起弟弟,再次和医师道了谢,便离开了医馆。
学徒蠕动双唇,想夸耀一下自己的老师,可老师突然轻喝了一声。
“此事不准在外头提起。”
“断机毒,你以为这是什么东西?这孩子是惹到了惹不起的人。医者只需做好分内之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有这钻营的精力,倒不如好好提升医术。”
老人看着禹常皓背着弟弟离去的背影,瞥了自己的学生一眼。
“这是一个被海神眷顾的孩子,我从未听闻有人中了断机毒尚能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