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镖堂府邸,偏院小屋。
赵田匍匐在地,不敢有多余的动作,豆大的汗滴在他额前凝聚。
“起来吧,也别趴着了,给他倒杯水,看看都给吓成啥样了。”上首传来漫不经心的嗓音,“你说你什么时候回老家探亲不行,偏要在这几日,害得郭全这家伙一阵好找。”
“起来,听到没,让你起来。”郭全一脚踹在赵田腿上,把这几日找寻的怨气都发泄在那一踹中。
“对我们的客人客气些!”卫伍呵斥道。
郭全悻悻地闪到一旁,赵田这才迟缓地从石板上爬起,不安地站着。跪伏如此之久,他的四肢早已麻痹。
上次去海王学宫应聘杂事被喝退后,他便搭了顺风船去其他岛屿探亲,今日才回来。可脚刚踏出船板便被几个壮汉拦住,说是卫公子有请。
海鳞岛有名头的卫姓,便只有卫镖堂。
这一路上战战兢兢,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何时惹上了海鳞岛权势极大的卫镖堂。
“把你的心放下来,问你件事,说不得还要请你帮忙。”卫伍缓缓踱步到赵田身旁,接过郭全手中的水亲自递给赵田。
赵田一介市井粗俗,受宠若惊地双手捧过瓷杯,牙齿嗑在杯壁上,颤颤地深抿一口,心中的压迫感缓解下来。
他心里依旧没底,但只要不是自己哪里不小心惹怒这位大人,悬空的心也能稍稍放低了。
“还记得六日前,你去应聘海王学宫的杂事么?”卫伍在他身前绕圈。
“记得!小的行为莽撞,给主事喝退了,说起来实在难以启齿。”赵田点头哈腰,却不敢挪动脑袋去看走到他身后的卫伍。
“那想必你还记得在石兽下和你发生争执的家伙吧。”卫伍站定。
赵田颔首,额头凝结的汗滴慢悠悠地从眼角滑落,他后来可是听同伴说那小子被一个学员吩咐主事招了进去。
能吩咐主事的,也不是普通学员吧?再联想到卫伍找寻自己那么久,如果那个学员就是他,岂不是说那小子是他的人?
“是我让斐主事招他进去的。”卫伍不知道赵田的思绪,继续说道。
赵田入坠冰窟,想到自己当时可是与那人动了手,还撂下狠话,顿时双腿再生酸软,险些又要跪倒下去。
卫伍一把提住他的肩膀,“并不是在找你算账,那小子与我有仇我,已经因为偷禁书被驱逐出学宫了。”
赵田重新站稳,心道,早知如此,大人您倒是一口气说完呐。
“那不知道公子要小的做些什么?”他鼓起一丝勇气,转身朝向卫伍。
“我对学宫的处罚可是相当的不满呐,你觉得这种行为卑劣之人该不该受到应有的惩戒呢?”卫伍叹道,拍了拍赵田的肩。
“那是自然,这种人确实要让他痛悟方才知悔改。”
赵田不知道卫伍打的什么算盘,但他也有几分圆滑,明白过来不是自己哪里得罪了卫公子,心底一松,很快便蹭着杆子往上爬。
“那便需要你帮忙了。”卫伍附耳低语几句,不着痕迹地将一个小瓷瓶塞进赵田的胸襟。
赵田捂着胸口,眼瞳突睁,心又猛地揪起,说话结巴起来,“公……公子,这,这是……”他神情惊恐,憋住一口气,猛地吐了出来。
“这要是被维稳军查出来,小的可是要被罚做奴隶呀,说不好性命也要丢去。”
“恕小的不敢奉命。”赵田不知何处来的勇气,嗓音拔高,语气也急促起来。
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顶撞卫公子简直就是在找死,急忙张嘴想要解释。
卫伍挥手制止了他,指着他手中的瓷杯,“你以为你喝下去的真的就只是水?”
“公子此言?”
“三日之内,我要看到一个满意的结果。是你当初撂下话要人家好看的,怎么?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反倒畏缩起来了!”
卫伍嗤笑一声,“办好事情之后,我的人会来找你,你喝下去的毒不会那么快发作,解药到时会一并带给你。”
“公子!”赵田惶恐不安!慌忙想要求情,郭全却走上来将他推攘出去。
“对了。”卫伍突然喊住他,上前几步,“如果你愚蠢地被查出来了,该怎么说?”
赵田双唇颤颤,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栽了。自己一介贫民,与卫镖堂作对简直就是蚍蜉撞树。
他目前只能认命了,“只是小人与他的私仇。”
“药从何处来的?”
“托船商从内岛带出来的。”
“不错!你倒也有几分机灵。”卫伍笑笑,可那笑容里藏着吃人的恶狼獠牙。
“你别想玩什么花样,我看你妻子也有几分姿色,儿子也快齐腰高了。别想着逃,这座岛驶往其他地方的大船,一半是在我卫家名下!”
赵田像丢了魂魄般,跌跌撞撞地退出门外。
郭全望着赵田趔趄而行的背影,不禁转头问自家主子,“公子?你什么时候在那瓷杯中下了毒药?”
卫伍露出玩味的笑,“杯中没毒,却在他心中下了毒,效果更胜一筹。”
郭全神情叹服,不由竖起大拇指,“公子急中生智,实在是高!”
“哼,你也少在外头伸张,做事隐蔽些,要不是现在特殊时期怕坏了父亲和大哥的事,早让我们自己人将那小子玩死了。
原本再过些时日他和沐昕芸那小贱人便能任我蹂躏,但等待实在煎熬,先拿那小子出口气,反正是个无关痛痒的黑狗。”
郭全在一旁不住点头。
……
两日后,海鳞岛码头。
前几日禹常皓都是在日影西斜的时候才起身回家,但昨日帮三叉岛的渔猎船搬运委实太过劳累。
不过他手脚勤快,比许多奴隶还卖力,被管事的将领赏赐了一枚金贝,这可抵过学宫两日的工薪。
那将领的口吻是,“这小子精力充沛,干事利索,我看着心里欢喜,兄弟们过些时日都是要豁出性命抓怪物的,这个金贝权当买个好兆头,划算!”
禹常皓这般运气自然有人眼红,但他非偷非抢,别人也拿他没辙。
于是见今日没有多少大船经过,午时过后没多久他便打算回去歇息一下,这几日不停忙碌,出了太多汗,他肩上的伤有些发炎了。
他买了平日里决计不舍得买的牛肉,一整条鱼,半只鸡,特地去掉鸡脖,以及一些内岛运送过来的新鲜蔬菜。
甚至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肉也买了一截,这种蛇首蛇身的海兽肉质鲜美,据说有治疗癫狂症的功效。但是??动作迅捷,难以捕捉,因此价格昂贵。
他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肉食蔬菜,心情愉悦。
他已经想好了每一种食材要如何处理。
牛肉切成丝,和青椒炒作一道。鱼剁下鱼头,加入生姜红枣枸杞子炖汤。剩下的鱼肉撒上葱结在饭笼里一并蒸,鱼香便能弥漫进米粒中。
鸡肉以热水浇淋致刚熟,做成白斩鸡,再以沙姜,蒜蓉调配佐料蘸食。
??肉他从未买过,还没想清楚要如何做,但是仅凭生肉散发的清香,他便知道无论红烧或是清蒸,都将会极为美味。
这些都是娘亲的拿手菜,以前每到他和弟弟的生辰,他们便能吃到这么一桌丰盛的晚餐。
这是更年之夜才有的盛宴啊,往时一年他也就只敢奢侈那么一回,看来今年要破例了。想想便连他自己也口舌生津,嘴馋起来。
吃罢晚饭,陪两位老人说说话,与弟弟玩耍一阵,再看看沐昕芸带来的书,一天便完美谢幕。
禹常皓一路上嘴角带笑,心中带着些焦急的期待,便抄了条平日里少走的近路,步子轻快。
他在半途与一个垂头疾走的人擦身而过,他觉得那道身影有些熟悉,却又回忆不起什么时候见过,也就没作多想。
可赵田的心头却是极度懊恼,他前一日分明暗自观察过,那小子都是晚霞将挂之际才离开码头,他也打听过禹常皓每日都是这样的行程,于是便打算今日行动。
卫公子只给了他三日,他不知自己喝了什么毒药,只想着早日办完事,解除体内的隐患。
要是他再观察一天,今日也不至于和对方擦身而过了,而且这条狭窄的小路虽是捷径,却有些难走,对方往时从来没走过啊!
赵田越想越不安,也不晓得对方到底是否看清他的脸。
他那时撂下狠话也不过是为了扳回些面子,退一步讲就算真要报复,也绝不是以这种恶毒的方式。
可他已经做了,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