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渊此时仍在和傅敖商议要事,汉城宫的主殿苍銮殿仍在修缮中,所以此时两人是在一处偏殿内。
可忽然有一黑甲士卒冲了进来。
“陛下!大皇子不见了!”
夏渊疑惑地看向地上匍匐着的家伙,“不见了?关在地牢里,十几个磐石军看守着,还能凭空消失了?”
“那些磐石军……都……都晕倒了。”士卒支吾道。
夏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愠色,“什么时候发现的?”
“方才,守卫换班……”
“一群混账东西……”
“陛下龙体金贵,不宜动怒。”傅敖在一旁劝道,“刚刚才发现的,大皇子想必无法走远,只消派人立即去寻找即可。”
“没听到大辅宰的话吗?”夏渊轻喝了一声。
“还不快滚?找不到人给我提头来见!”
士卒如临大赦般退下。
“究竟是何人所为?”夏渊忽然盯向傅敖。
大辅宰沉吟了片刻,“何人所为倒一时难以查明,不过对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无非是想使殿下和陛下反目。”
夏渊冷哼了一声,仰头饮酒,不再言语。
……
汉城宫某处偏殿外。
远处士卒的盔甲摩擦声让夏倾羽心烦意乱,但他竭力忍着,趴在一块巨石之后丝毫不敢动弹。
夜幕漆黑一片,太阳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之中,月光并不强烈。眼前的这座偏殿外插着大量火把,大门处亮如白昼。
想从正门混进去不是容易的事情。
巡视的大队士卒走远了,夏倾羽盯着队列最末端的背影,脑子里灵光一闪。他从脚边捡起一颗石头,抛了出去。
对方果然回过头来,盯着夏倾羽藏身的巨石若有所思。
夏倾羽又弄出了一些异响,那人扭头看了一眼巡视的队伍,最后还是决定过去瞧瞧那边有什么动静。
片刻之后。
夏倾羽穿着那士卒的盔甲从巨石后走了出来,怕那家伙着凉,夏倾羽还专门给他套上了自己的衣服。
他快速跟上巡视的队伍,动作十分轻缓,因此归位之后也没有人发现异常。
跟着队伍走出没多远之后,夏倾羽独自脱离了出来。
他从围墙上翻了进去。
汉城灯火通明的地方并不多,有些地方戒备异常森严,夏倾羽知道那是父王所在的地方。
剩下的比较像弟弟寝宫的,就只有此处了。
他靠近某间有可能是夏紫翎的卧室,发现了门外立着的四个士卒。
硬闯肯定不行,他没办法在不引起丝毫动静的情况下同时解决四个磐石军卒。
夏倾羽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套着磐石军的盔甲。他挪了挪头盔,将自己的头发完全塞进去,随后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
“什么人?”磐石军军卒十分警觉,双手捏着长枪,枪尖朝向那走出来的黑影。
看到同样是磐石军之后,他们松了口气,把枪收了回来。
“都尉召你们去前殿。”夏倾羽压低嗓音说道,磐石军的年纪大都在三四十岁以上,夏倾羽必须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沧桑一点。
好在,月色朦胧,那四个士卒并看不清他的相貌。
“去前殿干什么?”领头的老卒问道,虽然对方也身着磐石军的衣甲,但他并不会盲目信从。
他们保护的,可是诸夏最重要的几个人之一。
夏倾羽暗道父王手下的兵果然不是好唬弄的,去干什么呢?他还真的想不出能干什么,按道理服从军令不是他们的基本准则吗?为何还那么多疑问。
“都尉打了些酒,要分给守夜的弟兄们。”夏倾羽想到了杀手锏。
果然,听到酒这个字,哪怕在黑胧胧的夜色下,夏倾羽依旧看到了四个老卒的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听到有酒喝,他们的心情都很舒畅。可对方不愧是经验老道的兵卒,依旧没有完全松懈下来。
“你们两个,去把都尉赏的酒带过来。”领头的指了两人。
那两个家伙走到夏倾羽的身边就想捞起后者的肩膀,“走,都尉赏的什么好酒?”
走?夏倾羽怎么能走,他扒开了对方的手。
“你们去拿酒,我替你们守一阵子,殿下的安危重要,你们快去快回。”他再次压低声音,不动声色地摆低脑袋,不让对方看清自己的样貌。
两个老卒一听,觉得这个弟兄当真是实在,当即暗自决定等下定要将自己那份酒请他喝几口。
至于他所说的殿下的安危,他们其实是不担忧的。
四万磐石军,五万沙暴军都驻扎在汉城山上,不来个五六十万的大军,是不可能对殿下的安危造成什么影响的。
成君国的刺客余孽?可刺客不去刺杀陛下,刺杀二皇子殿下又何用?
这个想法太大逆不道了,两人赶忙掐灭了它,嬉笑着并肩离去。
“兄弟,你的嗓音有些陌生啊,隔壁佰调过来的?”剩下的两人都凑了上来,其中一个闲扯到。
磐石军分五旅,每旅十仟,每仟十佰。每一百人成一小团体,互相都是比较熟悉的。
只剩两个人了,而且还都凑了过来,解决起来没那么麻烦了。
夏倾羽用一记掌刀作为答复,对方立即瘫软下去。他立即挥起另一只手想要马上解决剩下那个人,可磐石军不是普通兵卒。
那人瞬息之间就反应过来了,朝后闪退一步,长枪斜举,张嘴便要喊叫。
夏倾羽急忙一个矮身突闪,拉着对方的长枪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他探手捂住了对方的嘴,然后在那老卒来不及进行下一步动作时又绕到其背后。
对方的长枪攻击不到他的了,夏倾羽一只手卡着老卒的脖子,一只手紧紧地捂着他的嘴巴。
“不要叫!”他附嘴到那人耳边,恢复了自己的嗓音,“我不会伤害里面那个小家伙的,他是我弟弟。”
夏倾羽将脸凑到对方的眼前。
老卒隐约看清了那张异常英俊的脸庞,他呜了一声。
“你确定自己不会大叫?”夏倾羽再问。
对方用力眨了眨眼。
夏倾羽先松开了勒住他脖子的手,随即缓慢将覆盖在他嘴上的手掌挪开。
可对方忽然就张大了嘴。
“嘭!”夏倾羽急忙一记掌刀砸到他的脖子上,对方的呼喊声便噎呜在喉间,只来得及发出轻微的起音。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信不过。”
夏倾羽将他瘫软身体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转身推开了身后的门板。
“睡得这么沉……你个臭家伙。”夏倾羽轻手轻脚地挪步到床榻边坐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打量床上的夏紫翎。
弟弟的怀里抱着娘亲给他绣的玩偶,沉浸在熟睡之中,没有被屋外方才的嘈杂声吵醒。
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极度微弱,只打落在夏紫翎在呼吸中翕动的鼻翼上,夏倾羽并不能很清晰地看到弟弟的脸庞。
可他知道弟弟的睡相一定十分可人。
他在黑暗中凝视着那张小脸,兴许是乌云飘动了一丝,月光的末端挪到了夏紫翎微微跳动的睫毛上。
“真像!”夏倾羽心中感叹,弟弟笑起来的时候和娘亲特别像,特别是那睫毛和鼻翼,简直就像是从娘亲脸上复刻下来的。
这或许也是父王更加宠爱弟弟的原因吧,夏倾羽不禁胡思乱想起来,他更多的是像父王,和娘亲并没有什么特别相似的地方。
但他没有嫉妒,也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可他的脑海里总会在不经意间划过那么一两个念头。
弟弟有个比他更快乐更幸福的童年。
他天资聪颖,做什么都是一次便会,父王没有逼他没日没夜地练剑,也没有逼他无时无刻都捧着兵书,更没有没收他的所有玩具。
母亲给自己的绣的玩偶,也被父王夺过去藏了起来。
父王希望他变成一把剑,最好还是一把能自己不断练习的剑。
他也想有像照夜白那样可爱的玩偶,他也想骑在照夜白的背上被娘亲搂着,可是父王不准,他说自己将来是要接替他统御天下的,是要接替他保护娘亲和弟弟妹妹的。
因此需要有绝世的武艺。
接替父王保护娘亲和弟弟妹妹夏倾羽没有意见,可是夏倾羽对父王口中的天下提不起丝毫兴趣。
他想念娘亲了。
那个绿发绿瞳的绝色女人。
“嗐……”夏倾羽长嘘了一气,把这几日胸中积蓄的烦闷都吐了出来。
他弯腰轻抚弟弟的额头,低头吻了下去,再次认真端详弟弟的脸庞。
夏紫翎沉浸在睡梦之中,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微笑。
你是梦到娘亲了吗?小家伙。
夏倾羽将脖子上那枚刻着“羽”字的护身吊坠扯了下来,轻轻摆放在弟弟耳边,然后站了起来。
这一次出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弟弟了。父王已经彻底让他寒了心,他不愿再沦为那个男人的武器。
他要走了,离开诸夏,去其他国家。
他听曾爷爷说过,父王年轻时酷爱旅侠的冒险,常年累月都不回偏西王府,甚至连祖父死的时候都没能陪在身边。
夏倾羽和祖父素未谋面,在他出生前一年,那个听说深受人爱戴的祖父就去世了。
他也想等父王死了之后才回到这里,像父王当年那样,做个叛逆的不肖子孙。
夏倾羽十分向往外界,十分向往他期待中的生活,荒土那么大,总有一个地方是他梦中追寻的。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忽然想到自己身无分文,便顺手在书案上摸了一方雕工绝伦的红丝砚塞进内衫里。
……
大皇子殿下的越狱已经被发现了,士卒们的搜寻力度很大,但大都是在汉城的山腰和山脚下,在皇宫附近搜寻的人其实并不是很多。
他暂时不敢下山,一路小心翼翼地,终是到达了汉城山的祭祀峰,也就是君武被处刑的的片山头。
祭祀峰比汉城山还高,只要兜过一道不深山坳,就能抵达,没有人想到他会到这里来的。
月光从乌云中挤了几丝出来,沿着山峰倾泻而下。
山谷中凉飕飕的,略微清冷,银白色的月辉轻纱般笼罩着山谷。不知名的蛙扯开喉咙哀叫,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在山谷间左突右撞,回响不绝。
夏倾羽慢慢在崖尖盘坐而下,把腿悬在万丈深渊之上。
淡淡的悲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并且逐渐加重,很快便浓郁得几乎足以与黑夜匹敌。
夏倾羽想象着此刻微微刮过的冷风中夹杂着君泠身体的一部分。
那些打在他脸上的风像是君泠临死前冰凉的小手。
他没有开口,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无论什么感情,在极端面前,沉默都是最好的表达方式。只有沉默才能掩盖人们内心的波涛汹涌。
不说话,人们便能将心中的爱恨情仇都埋没在那半拉耸的眼皮下。
他低头朝悬崖下看去,不知道君泠的骨灰是否沉到了深渊底下。
烦人的乌云终于完全挪走了,一轮洁白的圆月悬挂在了夏倾羽的头顶。曾经那一幕幕似乎还在眼前,可稍一转念,一切都已成灰。
拖父王的福,是成了真的灰。
君泠的骨灰和新落下来的,强烈的月光融为了一体,弥散进底下深不见底的山谷中。
他忽然发现底下有一道亮光,他探了探头,祭祀峰的半山腰,似乎真的有一道微弱的亮光。
夏倾羽的目力不错。
流萤吗?可是流萤发出的光是绿色的,底下的光却是橘黄色的。
像是……像是一道火把。
他又朝悬崖下探了探头,整个身体只剩半截屁股还贴着石块。可底下的火光却忽然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难不成是鬼火?鬼火是什么颜色的呢?夏倾羽重新坐好,胡思乱想起来。
也许是幻觉吧,思人心切了……夏倾羽终结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站起身,对着幽寂的山谷轻声说了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