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才是皇帝(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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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透彻入骨的凉意侵袭全身,似乎整个世界都浸没在冰水中。

脑袋里仿佛灌注了沸腾的铁水,无法抵抗的虚弱感越发强烈。

他感觉血液粘稠得几乎堵塞了他的经脉,四肢沉重无比,呼入的并非空气而是令人越发窒息的液体。

“咳咳咳!”

君武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肺腑间呛入大口冰水。

他的四肢一阵痉挛,想要舒缓这阵痛苦,却发现双手被牢牢钳住,脑袋上仿佛压了一整座大山,浑身都无法动弹。

他竭力挣扎,水面发出咕噜咕噜的泡裂声。

头上的大山忽然撤去了,紧接着一股巨力扯动他的头发,将他拉出了冰水的世界。

“呼!”他急促喘息,胸腔猛烈起伏,脸色涨红发紫。

窒息感消失了,铁水也不复存在,大量新鲜空气送达大脑,猛烈的心悸感也在逐渐消褪,但他的脑袋仍旧如同被捣碎了般迷糊不堪。

一股凉风袭过,君武方才惊醒。

叛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叛军!

他低头望去,曾经熠熠生辉的龙袍布满了焦黑的破洞,精致的丝绸散发出呛人的焦臭味,金丝足靴已经不知踪影,他的双脚上只裹着焦黄肮脏的布袜。

远处的汉城宫飘散出滚滚黑烟,隐约传来房梁倒塌的炸裂声。

一道身影自前方阵中缓缓踏出,君武抬起头,眼瞳禁不住山顶的烈日,虚眯起来。

夏渊骑在照夜白的背上,徐徐向君武逼近。

他胯下骑乘的是一匹形如马的异兽,浑身白毛又掺杂卷曲的黑色条纹,颈上的鬃毛冗长雪白,四蹄如虎爪,头顶独角。

偏西王身披墨黑色的轻甲,腰上别着滴血的长剑,就连面颊上也还挂着大量血迹,但他的轻甲上却寻不到一丝刀痕。

这是君武时隔多年后再次近距离见到夏渊。

这是一个强壮的男人,皮肤黝黑,肌肉隆起。下巴上蓄着一小撮倒三角胡茬,脸上布满了肃杀之气。

君武留意到了夏渊手中的宝剑,那是“夏启”。

十九年前,夏渊将它输给了自己的弟弟君文,如今那柄本就属于夏氏的名剑又回到了那个男人的手中。

夏渊勒住缰绳,以君王打量囚徒的姿态俯视君武,身后扣押着君武的士卒立刻踢打后者的膝肘,迫使他跪下去。

君武年近知天命,但近两年的磨砺让他看起来并不止那个年纪,脸上的层层皱褶如同流水侵蚀过的山丘,每一处都收纳进了泥垢和岁华。

夏渊矗立不动,他的眼皮似乎慵懒地拉耸着,可那双黑瞳里却又射出了睥睨天下的目光。

“想当年我来帝都,你们嘲笑我为乡野粗俗,如今倒是如何?还粗俗吗?”夏渊轻声说道,语调不含任何情绪。

“你做这一切,造这番杀戮,仅仅是为了在朕面前说这句话吗?”君武咬紧牙关,奋力想要撑起身体,但他的手脚仍旧被紧紧箍着,动弹不得。

“你还称‘朕’,你可不再是皇帝了。”夏渊长嘘了一气,淡淡道。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士卒扬起巴掌,猛地抽打在君武苍老的脸上,后者嘴角溢血,半边脸红肿起来。

“当初来汉城为你老爹祝寿,本是想找你共议天下大事,可你们汉城的所有勋贵都看不起我,嫌弃我只是一个偏陋之地的王爷。”

“我献上的瓷器和丝帛,在你们眼中只是一文不值的废物,但你们又哪里知道那已经是我偏西王府最值钱的东西了。”

“我夏氏忠于你君氏三百余年,在此前可有过二心?没有我夏徨老祖宗,那君履覆又如何能登顶汉城宫?”

听见夏渊直呼自己先祖的名讳,君武昂起头,眼神阴冷地盯着夏渊。

偏西王朝君武身边的士卒稍示神色,对方会意,又是一巴掌呼在后者脸上,君武别过脸,啐了一口血沫。

“可结果呢?许诺的与国同休呢?到了你爹那一代就成了笑话!”夏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的愠色。

“先是削爵,其次是贬谪,最后就是瓜分产业……你君氏有什么时候还会想起,这成君国的江山,是我夏氏先祖和君履覆一同打下来的?”

“做下这种种恶迹也就罢了,你们还贪墨我的云中夜,害得它不得不经历一次生死……”

“没错!你可以认为我做这一切,就只是为了在你面前说这番话!因为你压根不知道你当初错过了多么伟大的事业……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的……”

“你们都该死!你爹该死,你弟弟该死,你也该死!”夏渊的脸色忽然变得狰狞起来,这种脸色,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出现过。

他举起手往前一招,一道身着紫色长裙的身影便被士兵推攘着,粗暴地拖上前来。

“泠儿!”看到紫色身影那一刻,君武的脸上再也不复冷傲,取而代之的浓浓的惊惧。他的眼眶几欲眦裂,焦急地吼出声。

派出御帐带甲联系联军后,他又苦等了三天,依旧没有见着援军,内城岌岌可危,他才冒险派人护送女儿突围,期望女儿能像那个御帐带甲一般侥幸逃脱,却依旧逃不过夏渊的魔爪。

他的儿子们都战死了,君泠是他最后的血脉。

“父皇!”君泠隔着十来丈与父亲遥遥相望,她奋力挣扎,但那娇小柔弱的身躯哪里拗得过铁塔般的磐石军卒。

晶莹的泪水从眼眶滑落,她的鼻翼翕动着,宛如神造般完美。

见到这一幕,远处的偏西世子夏倾羽猛地绷紧身驱,拳头攥紧了,咯噔作响。

年幼的弟弟夏紫翎扯了扯他白色的大氅,疑惑地看着他。夏倾羽难看地咧了一下嘴,稍稍松开拳头,但身体却不见丝毫松懈,似乎随时都要暴起。

夏渊脸上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他翻身下马,朝身后的大辅宰示意。

傅敖年纪与夏渊相仿,方额浓眉,细眯眼,伏犀鼻。

双瞳深邃神秘,神情肃穆,两腮布满细密的胡碴。

身披一件土黄色的长袍,长袍周身绣有镂金的条纹。瞧见夏渊投来的目光,傅敖挪步上前,衣袍一振,引颈高喝。

“封皇典,起!”

夏渊张开双臂,有灵修接过他的佩剑,并褪下轻甲,露出其下白色的里衣。

当年偏西十二域贫瘠,父王薨殂后,他的继位仪式简陋而短暂,甚至他的婚礼也简洁无比。如今,他拿回了夏氏曾经失去的一切,甚至夺得了曾经不属于夏氏的一切。

他要站在这山巅,把一切展现给他在天上的父王和妻子。

庄严肃穆的乐曲蓦然响起,夏渊掬起一捧清水洗去脸上的血迹,接过巾帕擦拭面颊。另有灵修在他身后梳理头发,扎起精美的帝王髻,并涂抹上香气扑鼻的发油。

令人热血澎湃的帝王曲在空旷辽阔的汉城山巅盘旋环绕,灵修们的浅吟低唱悠长徐缓,弥散进不远处的悬崖峭壁中。

两个灵修抬着那件象征皇权的黑龙袍跪伏在地,栩栩如生的金色巨龙盘旋缠绕,身躯上布满玄奥的秘纹。巨龙由孔雀丝缝制,仰天长啸,如衔日月。

亮黑色的布料出自最优良的乌棉,束腰带是罕见的软金钢,银白中泛着金芒。

成君技艺最精湛的女工聚集在一起,日夜赶制了才完成这件旷世之作。

成君以黑为贵,只有帝王才有资格着黑服。

帝王袍从夏渊张开的双臂套上,灵修谨慎地抚平每一处褶皱,束上纽带。

这一刻狂风骤来,吹动他的黑色龙袍,呼啦啦如大旗般作响。

天地万物都匍匐在了那个男人脚下,他宛如一道神明,自那山岳般的身躯上升腾起令人膜拜的威压。

君武绝望地闭上双眼,泪水却在在脸上纵横,激昂的乐曲宛如最荆棘的藤条,无情地鞭挞着他。

他是罪人,愧对父皇,更愧对每年都在这汉城山巅祭祀先祖。

可是他不想看,夏渊却不遂他的意。有士卒上前,粗暴地掰开他的眼皮,他猛烈喘息,牙缝中溅出血沫。

灵修捧着一件件物品倒退而下,发须灰白的夏氏家臣曾沥重新捧上佩剑,夏渊将其横于身前,顿息片刻后猛地擎向天空。

“礼成!帝王立!群臣跪拜!”

傅敖的高喝宛如一道惊雷,瞬间令万物收敛,一切声响都戛然而止,就连风声也沉寂下来。

窸动不知从何处开始,紧接着潮水般蔓延开来,整整十万人排山倒海地跪拜下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激昂的呼喊声巨龙般翻腾着冲上云霄,震得天穹裂开了一道巨缝。

大片金色的霞光洒落下来,恰巧落在夏渊的头顶。此刻他是世界的中心,以不可一世的姿态执掌天下,号令八方。

“平身!”夏渊抬手。

“谢吾皇!”同样声势震天。

他微微颔首,再去凝视君武,嗓音轻淡。

“如今这才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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