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志军喝酒的第三天，红头文件下来了。

陈柏宇的厂长位置不动，刘明远被任命为党委书记，张明辉负责销售的副厂长，唐志勇负责生产的副厂长，王向东依旧是工会主席，财务总监依旧是付新福，同时郭保国任销售处处长，黄锦任北州办事处主任，于海军调任闽海办事处主任，张明义任大仓办事处主任，南方大区和北方大区设置撤销，厂区厂长设置撤销。

张道远退休了。

动一发而牵全身，唐志勇心里开始矛盾，原本上辈子的轨迹现在全乱了，他不再是陈柏宇的得力干将，张明辉也不再是他的死敌。突然间他开始厌烦政治斗争，只想踏踏实实地做点事，即使难也要努力。

一个一个新的管理条例陆续下发到各个车间，每次看到红头文件，车间主任们的脸都会黑一次，但想到刘明远和肖军民天生的大黑脸，他们那张小白脸只能变绿。

车间里也有抱怨之声，不过每次有新文件，刘明远、唐志勇、肖军民都会去参加各个车间的学习会，唐志勇会给大家讲解透彻，大家就是在这种强势的宣传中慢慢地在改变着……

采购处处长史慧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南方看看设备，唐志勇沉闷的生活忽然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针水剂车间要采购一套机床，输液的订单越来越多，陈旧的设备产能太小，超负荷运转很危险。

而且唐志勇想接着这个机会解决大输液使用旧瓶的问题，众人眼里有五分钱的旧瓶不用，去拿一毛五买新瓶，脑子有毛病。但他们哪里知道一次事故就毁掉了一个输液生产线，多少年药厂都没有重开输液车间。

按照往常的惯例这次采购调研，史慧颖和梁新仁过去就成了，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史慧颖竟然直接打电话让他一起去浙源。

前两天万佩玲打电话说她怀孕了，这让唐志勇的心里像是猫抓了一样，非常想过去看看，但是新官上任不易请长假，所以一直忍住。

今天史慧颖给了他机会，唐志勇放下电话连忙过来找刘明远请假，说起这事儿刘明远板着脸说：“这事我知道，是我推荐你去，咱们这边纪检人员都是兼职，我看着不合适，现在还在组建，否则纪检这边也应该派人一起过去。不管是史慧颖还是张世军，都有人给我汇报供应商贿赂的事情，咱们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监督体系又不完善，这次我是想让你去，也是帮帮他们，不能一错再错，唉！任道而重远啊！”

张世军这个人唐志勇也看不惯但还能忍受，能力还是有的，交他做事只要不逼迫都能完成，若是交给的多了，逼迫的紧了，当面就给你撂挑子，看着性格很直率，让人哭笑不得却也不反感。

“小唐，说实在，我再干三年就退了，你有空多跟车间的那几个副主任、书记多沟通沟通，这些日子我在背后看着你，感觉你的总体驾驭能力很强，大局观也可以，也有容人之量，但是做好这些还不够，一个单位为什么有副有正，还有书记，这里面的道道你再仔细琢磨琢磨，你是聪明人，我也不再跟你细说，说多了你该嫌我啰嗦了！”刘明远诚恳地道。

“刘书记，你是我长辈，咱们搭班子这些日子我跟着你学了不少东西，怎么会嫌你啰嗦，你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我听的进去，这事我回去再琢磨琢磨，弄不明白的话再过来请教你。后天我出差，家里的事你多操心。”唐志勇思考了一会，笑着说。

刘明远说的事情有两点，其中之一是陈柏宇的事情，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和陈柏宇杠上了，万培国也出面调解过两人，奈何唐志勇不想做陈柏宇的牵牛花，攀附着成长，陈柏宇也不想让唐志勇做他的诸葛亮，处处被压制，所以两人之间不可调和，无论谁再点拨都没有用。

另一方面是群众基础的问题。这些天一直在研究革新，还真没有琢磨过政治斗争的问题，不过刘明远一点他就透彻了，领导领导，领的是人，导的是方向，他现在只顾着指导方向显然是缺乏一个领导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就像刘明远说的有人向他反应史慧颖和梁新仁的情况，可是这些信息没有人跟他反应，因为他跟那些人不熟悉啊！

走出刘明远的办公室，唐志勇摇摇头，自己书生气还是太浓了，“能领兵者，谓之将也；能将将者，谓之帅也”，这都是理想的状态，马丽莎那只需要管住职业经理人和财务总监，而她懒懒散散的上班英健药业的运营照样发展很好，但这里是北楚制药厂，没有业绩考核体系，没有完善的约束机制，一言兴邦一言丧邦，情况复杂的难以想象。

“唉，路漫漫其修远兮啊！”唐志勇坐到办公室里推开桌子上的书和资料，叹了口气。

纪检监察处贾明喜的出现让针水剂车间主任张世军愣了一会，张世军认为唐志勇加入采购行列已经很不合常规，但贾明喜的加入让他感觉很不安，再次望向采购处处长史慧颖的美丽的脸庞望去，史慧颖沉静如水。

确切来说唐志勇也很意外，纪检监察处只有贾明喜一个人专职，外表白白胖胖的他，参加工作十几年没有办过一个案子，平时被大家看成废物一般的存在。

列车停了下来，软卧车厢的人不多，几人踏进车厢开始找座位，“那个唐厂长，你跟我一个包厢，我有事要跟你谈！”唐志勇刚想和张世军进入他们的包厢，史慧颖从贾明喜手里抽出票牌跟唐志勇调了一下。

贾明喜四十七八岁的年纪，是部队转业干部，在纪检监察处干了将近十年，白净的脸庞面无表情，处乱不惊，接过唐志勇的车票向张世军的车厢走过去。

“史处长，你找我有事？”唐志勇放下提包，连忙问。

史慧颖伸头看了一眼走道，见贾明喜已经进去了，关上门就颇为熟络地说：“我打麻将最讨厌白板，晚上对着白板咋睡得着呢！”贾明喜那张脸可不就是白板么，怪不得刘明远书记出去不喜欢带着他，两人往那一站，一黑一白，对比度太高。

嘿嘿，唐志勇笑笑，也开始收拾东西，软卧一般都是预留给领导的，做的人不多，也就是他们跟车站关系较好，能搞到几张票。

深秋的夜，风已经寒气逼人了，史慧颖是最爱的漂亮的女人，穿着白褐色风衣和黑色齐膝厚裙子，唐志勇偷看了一下才发现，史慧颖的细腿蛮腰看着也很冲击视线，颇有诱惑力。

史慧颖整理好床铺，脱掉外套和高跟鞋，靠在床头拿出了一本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黑色的长发，黑色的紧身羊毛衫，黑色紧身裤和棉裙如同衬在白色的床单上黑色美女蛇，唐志勇很少和不熟悉的女人单独乘坐软卧列车，唯一一次还是与张倩从北州到燕都时，两人差点没擦出火花。

为了不让自己太辛苦，唐志勇从上铺拿下一床被子，笑着盖在史慧颖的腿上，说：“史处，天有点凉，我给你盖上！”

史慧颖用眼睛剜了一眼唐志勇，像个撒娇的孩子一般，踢蹬着被子，说：“这才四点多，我还不想睡觉！你别史处史处的叫，叫颖姐就可以！”

唐志勇尴尬地回到床上，索性开始蒙头大睡，任你东西南北风，我一觉到天亮还不行么？

隔壁的张世军满脸堆笑地给贾明喜倒了一杯水，又从包里摸出来一小盒茶叶，很珍惜地给贾明喜的茶杯里倒了一点，抬头看着贾明喜正望着他，连忙像是发了狠心一样，又加了一些，一副吝啬的模样说：“贾主任，这龙井茶一两一千多，一个兄弟是干这一行的，每年也就卖给我这么一点，这要是给不会喝茶的人，牛嚼牡丹就浪费了？”

贾明喜听张世军说的玄乎，忍不住拿起杯子，吹了两下开始品尝，“好喝，有那么股味道......”

张世军在心里嘿嘿偷笑，只要有机会陪着领导出差，他的包里都会装七八包各种小盒茶叶，五包不同牌子的烟，贾明喜爱喝龙井他就拿出来龙井，史慧颖爱喝红茶他就拿出来红茶，唐志勇这家伙什么茶都喝，不喝也行，他那盒花茶刚好用上，这就是水平。

唐志勇如果看到张世军的用心，肯定会惊讶，原来像党华斌一样的人大有人在。

有时候张世军很郁闷，他钻营已经达到了极致，这么多年才从车间副主任挪到正主任的位置，而人家唐志勇刚毕业不到六七年就风生水起中坐到了副厂长的位置，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啊，他那个年龄时还是灯检工段的标兵，刚开始谋划工段长……如今他已经四十五岁，对于升职虽然还很痴迷，但被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打击过许多次以后，他渐渐地开始变得成熟起来，更能看清楚事情的本质。

“贾处，你看小唐厂长也真是的，史处让他给你换铺他就换啊，放着美女的香味不让你闻......不过咱俩在一起抽烟也方便，在史处那我保证你不敢抽烟！”张世军磨了几道弯后给贾明喜递上了一根中华烟。

贾明喜看了一眼张世军的烟盒毫不犹豫地接了，并就着张世军递过来的火点上了，深深地吸了一口说：“老张，你们车间油水挺大啊，这中华都整上来了！”

张世军笑眯眯地从包里摸出来一盒普通的红双喜，自己点了一根，说：“这不是给领导备的么？我自己抽这个。”

“红双喜是上车之前拆开的，一根没动，中华烟已经抽了六根，你小子给我玩这一套？最近我收到的检举信，你的可不少？”贾明喜眯着眼睛，好像什么都没看清，又细致的令人发指。

张世军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拿出一条刚拆封的中华烟，笑着地说：“贾处，这不是专门给你备的么？我就嘴馋，偷吸了几根，你这老纪检的眼睛，真毒啊！”

说着话，张世军把烟塞进贾明喜的包里，那盒龙井茶也一并塞了进去，气氛顿时缓和了很多，张世军依旧抽着红双喜，贾明喜依旧抽着中华，两人同时感觉距离近了不少，第一次打交道的隔阂在一瞬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