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江和程之站在人群外的小道上,实在想知道她要怎么验尸,就遣了个小厮上去看。
程之道:“张氏的动机,你确认了是吧?”
“嗯。她和苏强有猫腻。我原本怕查漏了苏强,但苏强有证人证明时间,就放心了。”
“那张氏水性杨花胆大包天。”
周江发现苏强也在对面看热闹,讥讽地笑了笑。
程之颔首,盯着那边的棺材低声道:“你觉得,她能查出什么?”
“不知道。”周江摇头,朝走过来的林彪问道,“林叔觉得呢?”
林从彪回道:“这个案子难的地方,是凶手的杀人动机,不是验尸和查凶。”
几乎是透明的。
周江也觉得是,现在他们重新查证,将凶手的动机确认了,就真的万无一失了。
“那就看着吧。”程之道。
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一击即中,让她彻底不能翻身。
死者的尸首从棺材里抬出来。
死者的寿衣被解开。
当时停灵了两天入葬,到今天十八天。但因为是气温很低的冬天,又埋在地下,尸体才出现尸绿,而也仅仅在下腹部有,又因为死者是失血死亡,死后被砍四肢时又流失了极多的血液,所以这具尸体的完好程度,出乎宋宁所料。
“运气不错。”宋宁从头面开始打量尸体外观。
尸体的脸上虽有伤,面部的颜色呈灰绿色,已有些变形,但依旧能看出来死者生前的容貌,和吴一山有七八分的相似,身量不高,身材不算瘦。
死者的上臂从肩膀下三寸砍断,切面非常不整齐,上下的刀乱砍。
是个很不娴熟的剁法。
两条腿的的切断也不不整齐,切的位置也不对称,右腿高过左腿。右腿切面距腹股沟约莫六寸,而左腿却在膝盖上一点切断。
这个切法,相当的随意。
仿佛是凶手切不动了,左腿就敷衍了事。
有人害怕惊呼,不敢去认真打量尸体。
对于宋宁来说这具尸体保存的很不错,但对于寻常人来,这具不完整的尸体却非常的可怕。
吴一山也苍白着脸,摇摇欲坠地站不稳,有人搬了个草垛子给他,他扶着坐下来,失魂落魄地看着尸体发呆。
“张良才。”宋宁问张良才,“确认尸体是吴启坤?”
张良才点头。
宋宁颔首,开始验尸。
从头到脚,脸面、周身、她唱报了一遍。
乌宪一个一个记录,小声道:“没有不同。”
宋宁颔首。
人群外,林从彪很得意,宋宁没有验出任何多余的东西,和他所得的结果,一模一样。
宋宁停下来,盯着尸体不知在想什么。
周围鸦雀无声,大家不敢轻易说话,因为有了一次的认识后,他们对宋大人办事的风格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宋大人为人风趣没有架子,但是做事的时候,她是喜欢安静的。
更何况,此刻正是验尸的时候,死者为大,总要敬意。
宋元时也静静看着她,没有出声。
宋宁的视线,从头到尾细细看着,心里却在飞快的整理这个案子从头到尾的顺序。
肖凌说他是亥时四刻将吴启坤送到家,苏妈妈也确认了这个时间,且,苏妈妈夜里巡视府院的时候,确切听到了剁肉的声音,但只是一两声后就消失了,她以为听错了。
亥时四刻是到丑时,是一个半时辰三个小时。
在这三个小时内,吴启坤被人杀了。
宋宁忽然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苏强,对方发现她看向自己,有些慌,目光闪烁了几次,钻到人后去了。
“怎么了?”宋元时上前来,柔声问道,“有什么需要我们去做的?”
宋宁看向他,道:“验尸没有问题。”
宋元时簇了簇眉。
这意味着,就算你觉得这案子有古怪,可也找不到任何的问题。
像宋宁说的,他们遇到了鬼打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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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还开棺验尸,这是碰钉子了。”有人嗤笑一声,旁边的人发现笑的人是隆兴达的镖师,顿时回讽他,“宋大人还没有查完,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呢?!”
“怕隆兴达的脸又被打了呗,正发抖呢。”
有人呸了一声。
另外一边,也有不少维护隆兴达的:“宋大人莫说没查出问题,就算查出来又怎么样?”
“怎么样?说明隆兴达要自查了,一个案子两个案子都出问题,这不是失误,这是能力有问题。”对面的人回道。
“隆兴达这么多年,不是你能说有问题就有问题,我们都有眼睛呢。大家说是不是?”
有不少人应和说是。
两边吵的不可开交,忽然大家发现,宋大人正在和死者的父亲在说话,死者的父亲惊恐地瞪圆了眼睛,道:“不行,我儿已经没有全尸了,你们怎么还能剖肚子呢?”
争吵声静下来,大家想听清楚宋宁说的话。
“寻求真想的过程,会有很多的阻碍和屏障,这不是本官一个人努力就可以的,而是我们必须共同去努力。”宋宁给吴一山解释,“吴老伯,望你理解,本官的本意是什么。”
吴一山摇头:“不行,这绝对不行。”
“大人您既有本事,看了这么久,就应该能查出来了。”
“草民已经很听您的话,配合大人您了,可是还要剖开我儿的肚子……他的手和腿已经这样了,您还剖肚子。”
“骂人的时候常说你死无全尸,可……可我儿做错了什么,让他死后受到这样的苦。”
吴一山无力地坐在草垛上。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他们不知道仵作私下有没有剖腹验尸这一项,但他们没有人听过。
人死为大,怎能做出毁人尸体的事。
“人死为大!”宋宁出声道,“这个大,不是盲目为重,他已是死人,无意识无行为的一具尸体,你是鞭笞还是焚烧他都不知道,这个重,则是我们赋予他的。”
“对于吴启坤来说,他需要的重视是什么,不是让大家敬重他的尸体,而是死去的真相。”
“大人,凶手就是张寡妇,这就是真相!”有人喊道。
喊话人的背后站着周江和程之,他们上前来了,没有再遮掩。
宋宁道:“目前看来,确实如此。但本官有疑点,既存了疑点就必须解开。”
“如果解开了疑点,还是张氏,那么本案才可以定案。现在,不可以!”
又有人问道:“可是,要是你剖开了肚子,还是找不到您要的真相呢?”
“那现有的结果就是真相。”宋宁看向说话的人,挑眉道,“解剖查验,便是我没有查到结果,也是正常,如若我做的过了,自有上峰、朝廷来责罚我。”
“但绝不是所谓的人言来惩罚,所以,此事就这么定了。”她看向吴一山,“吴老伯,一切后果本官会一律承担。”
“也向你保证,本官的手艺很好,会尽量将尸体还原。”
吴一山摇头,拦在前面,摇头道:“不行,作为父亲我决不允许你们这么做。”
“吴老伯,您理解你的心情,你要是不同意,我建议你走律法的程序,事后去告我。”
“本官行的端坐的正,欢迎大家走正规途径来提出质疑。”
告也是事后告,尸体也被破坏了。吴一山摇着头,脸色苍白。
程之忍不住,出了声:“大人又是这句话,告来告去,我们都知道大人朝中有人。”
“父亲是次辅,又是圣上信赖的臣子,还有一位当王爷的岳父,我们这样平头百姓,就算去告也没有用。”程之走出来,负手看着宋宁,挑眉道,“这个途径行不通,可吴老伯又不同意大人您开棺,您又偏要开。”
“如果大人只是哗众取宠出风头,最后破坏了尸体让死者再次受到伤害的话,这个责任大人您怎么负?”
好些人点头应和,有人道:“就是,告不赢就只能吞下苦果。”
“还让我们爱戴你,最后你和欺负我们的官员有什么区别呢?”
宋宁望着说话的人,扬眉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上峰巡查,说着这么颐指气使。那么几位想让我怎么负责?”
“以死谢罪?”
“负荆请罪?”
“递上辞呈,灰溜溜离开济南?”
她连着四句反问。
对面反对她的人都稳的很,一点不惊讶,显然他们想要的答案就是这个。
“想的到美。”宋宁翻了个白眼,“原则上本官没有错,在职责范围内,本官不可能负这样的责任。”
“想盯着我,不如多点耐心呢,现在就迫不及待跳出来,头脑清醒点。”
宋宁说完,喝道:“搭草堂!”
她想带回去,但考虑遗体已有变质,气味不合适,带回去多此一举。
她决定就在这里搭建草堂。
就在这里完成解剖。
还以为她会顾忌,合着她不但没有怕,而且还特别的嚣张。问她就是自取其辱。
众人无语。
“不行,不可以。”吴一山拦着,嚎哭道,“不行,大人您不能剖腹!”
程之示意周江。
周江振臂一呼,喊道:“哗众取宠,滥用职权,欺压百姓,毁人尸体!”
“狗官!”
“我们不服。”
他一喊,顿时有人跟着他一起,人越传越多。
另一边有人道:“宋大人是为了查案,你们不能血口喷人!”
一瞬间围着看热闹的百姓分成了两派。
支持的和倒讽的。
双方僵持起来,有人甚至撸袖子找木柴石块,大有一触即发要动手的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