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川日向站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脱下学校发的小皮鞋和小腿袜。她将袜子塞进鞋中，整齐地摆在礁石边。随后轻轻拉开格子长裙的拉链，将它脱了下来。收腰的海蓝色校服上衣、血红色领花和奶白的衬衫也是一样，她脱下它们，露出了早早穿在身上，漆黑的连体泳衣。

几件衣服被她拾起的几块椭圆石头压好，一同被压好的，还有她的教科书和本夹子。她把这些从包里拿出来，一同压在石头下面。以免那个她监护人给她买的，不知道多少钱的挎包被偷走时，连累她做不了作业。

她站在岩石上，纤细而单薄的身体，像是峭壁上的一棵松树。女孩纵深一跃，落入海中。

双脚破开水面，随后她的大腿、腰身、胸口、脖颈以及脑袋，都没入水中。她抱着腿，缩成一团，任由自己的身体，向水底沉去。

女孩纤细的脖子上原本难以察觉的三条细缝微微张开，而同时张开的，还有她的双眼。

自从今川日向十岁生日的那次高烧之后，她得到了很多东西。像是完全不怕水的眼睛，像是在水中也能顺畅呼吸的能力，像是，唯一会和她聊些什么的朋友。

她微微张口，以一种人类罕有使用的方式向水中发声，微弱的波动顺着液体，像是一只信鸽朝着远方展翅飞去。

今川并不急于得到回应，她任由寒冷浸入自己的毛孔，缠绕上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吮噬她身体上最后一点温暖。她喜欢这个过程，就像是和海融为一体一样。海平面上的世界吵杂而又安静，像是她永远触及不到，但同时也永远触及不到她的一个世界。

而在这里，寒冷能够包裹她。她看着周围的蓝黑色慢慢变亮，自己的眼睛似乎正在缓缓适应海中的颜色，她开始看得见海底那细密的沙子以及人造岛金属的岛基。

她落在了柔软的沙子上。

她知道这里不是真正的海底，而是用来支撑五岛市的人造大陆架。她曾几何时在某个周末也产生过真正去到那无穷尽的漆黑，没有半点光芒的深海中一次。但是在沉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到似乎周一有不少的作业要交，便作罢，游回海面，回家做作业去了。

今川想着这些无谓的事情，有时她觉得自己像泡沫，人鱼公主里那个蠢笨的姑娘化作的东西。既然无法与人结合，那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选择大海呢？

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悠远而低沉的震动声。那是回应，来自她朋友的回应。

她的大脑仿佛是自发地一般，仅仅在一瞬便理解了这绵长而低沉的震动。

“怎么了？”

她张开嘴，发出和之前同样微弱的声音“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今川抱膝蹲在海底，等待着远处的回应。过了许久，来了。

“我不懂你们的规矩和事情，你问我没有用处。”

“那你听听就好，你说我该不该提前入学呢？”

月港码头，观月酒吧。

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女人坐在桌边，桌子上，两个比凉水杯小一号的扎啤杯中，装满着不断有气泡上浮的金黄色液体。一个女人抿了一口上面绵密的白色气泡，对对面的女人小声道“你听说了么？月港美人鱼的故事？”

“月港美人鱼？那是啥？”

“就是五岛十大不可思议之一，每天下午高中放学的时候，会有一个美少女把自己沉到海里，大概月亮升起的时候，她会浮上来，打一辆车回家。”

“诶。。。这有什么的？五岛市奇奇怪怪的传闻多了去了。。。”

“可是那是美少女啊，听说是和。。。”

“一说到美少女你就激动了，怎么跟肥宅们一个样？”

“人还是要有点爱好的嘛，没爱好跟咱单位的那个朱姐一样？那人眼看就要疯了你知道么？今天我约文学长出来也就是为了这事。”

“约我出来是为了什么啊。”

一个低沉且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女人转头望过去，一个黑眼圈略重，头发乱糟糟得如一个鸡窝，只有下巴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青年坐了下来。

“文学长，你来啦，”女人急忙热情地拿起菜单，塞到青年人手里“点菜点菜！”

青年人把菜单塞回女人手中“有事说事，你们点菜。”

刚刚那咋咋呼呼的女人把菜单塞到另一个女人手中，随后面对青年人开口道“溯星学长，帮我个事方便么？”

文溯星喝了口服务员端过来的冰水“你说吧。”

“我不是跑到一个软件公司做心理顾问了吗。”

文溯星点点头，瞟了一眼她的发际线“头发是种的？”

“没，我还没感染秃癌，”女人满脸笑容，玩笑似的摆摆手“但是你也知道，大家压力都大，这几天我那有个中层管理，说是心理不太健康。”

“那你给他开导开导不就好了？”

“我要能开导，那就不来找文学长您了，”女人压低声音小声道“能不能在你们诊所给我加个塞？”

文溯星皱起眉“不太好办，现在我们那已经排队排到九月了。”

“领导那边说这个中层管理挺重要的，能约上心理医生的话最好，可以加钱。”

“行，那我打个电话问一下，你们两个别出声，”文溯星在自己手腕上的终端顶上按了几下，一阵嘟声之后，传来了一个老人的声音。

“小文啊，怎么了？”

“古老师，我这有个病人说是想加塞，问得加多少钱。”

那老人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道“现在是排到几月份？”

“九月中旬。”

“提前一个月加一万，你问问客户能给多少。”

文溯星看了眼旁边的女人，女人想了想，竖起五个手指。

“客户能出五万。”

“行，那我这边收到钱就可以排日程。”

文溯星挂断电话，拿起送到桌上的扎啤，喝了一口“五万，我可一分钱都不收，我们诊所的账户号码我一会儿发给你。”

“别啊文学长，您一分钱不收我多不好意思啊。。。”

“那今天，你们请客得了，”文溯星懒得追究那么多，他笑着摆摆手，抓起一个刚刚端上桌的蒜蓉扇贝，就在他准备用筷子把贝肉撬下来的时候，突然听到海边传来一阵惊呼。

他将目光投向海边，几只鲸鱼在一轮圆月的照耀下跃出海面，落入水中，激起人群的一阵阵欢呼。而文溯星趁此机会，把一叠钞票塞给一边的服务员结了账，似乎他并没在意，一个经过他身边，头发湿漉漉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