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溯星看着面前那个漂浮着的大屏幕上不断闪过的影像,孩子举手说话、老师从另一个孩子手里抢过什么东西、那个举手说话的孩子长大些许之后,又举手说了些什么,随后画面一闪,他的书桌和书包里被塞满垃圾。
这一幕幕的画面在文溯星面前闪过,而旁边则响起了那个半透明的人影的声音。
“这里是他的梦境。”
文溯星看着面前的影像,又瞥了一眼那个半透明的人影“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终梦神殿的助祭,您的辅弼,”那个人影的语气依旧是那么客气,隐约间和文溯星保留着些许距离,他同样看着面前不断变化的影像,叹了口气“扭曲的现实造就残破的梦境,残破的梦境催生悲惨的怪物。”
文溯星对于他这两句现代诗一样的切口有些不适应,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您不会真的觉得,这世界上有狼人,这种东西吧。”
文溯星听了,微微皱眉“你难道想说外面的那个杀人的怪物,是假的?”
“不,当然不是如此,他是真实存在的,”虚影看着画面中的孩子长大,伏案写着一封举报信,笑了起来“不过,他是悲惨梦境催生出的畸形怪兽,”说完,那个人影打量起文溯星的表情“您,一定想杀了他,对吧。”
文溯星的眉头拧得更加厉害了,他毫无疑问想杀了那个狼人。滨海公园一带是难得的人类的聚居区,城市中有许多区域,已经完全不能居住。原因或许是城市狼,或许是名不见经传的怪物。这个狼人,能够轻易毁掉滨海公园周围绝大多数的暴力团伙,这点毋庸置疑。
“是,那又怎样?我想杀他,然而我做不到,”文溯星看着面前的影响,那个长大了的青年人,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蹲在角落里哭嚎着,他的饭桌边没有其他人,他在办公室中时而被人无意间泼水。一切的一切,就这样安静地在他面前播放着,而到了某个时间节点,一切,都停了下来。
那个投影屏一样的东西一黑,随后又亮起来,从最初又开始播放起那个人的一生。
“是的,您用铁锹当然做不到,”那个人影走到文溯星旁边,不知从何处捧出一个长匣子“对待悲剧所生的怪物,话语比钢铁更有效。”
文溯星接过匣子,打开。匣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把毛玻璃所锻造出的短剑,而它的上面,则是华美的金色纹路。
“这是什么东西?”
“梦境兽是悲剧和痛苦的凝集,您可以对这把剑,低声说出能够化解那个怪物痛苦的话语,那这把剑,便能斩去梦境兽身上的一切苦痛。”
文溯星皱起眉“用能够化解别人痛苦的话语攻击?”
“您可以这么理解。”
“那不就是嘴炮剑么,”文溯星拿着那把剑活动了下手腕,他虽然不知道这所谓的神殿的助祭帮他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是现在也只能倚仗这把嘴炮剑了。
他看着面前不断播放着的影像,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这个影像中的孩子应该就是那个变作狼人的人。
文溯星看着面前播放了第二遍的影像,向老师报告同学用投影终端玩游戏,向老师报告同学作弊,向教育局举报学校违规补课,向纪检举报上级收受贿赂。而他从这一切中得到的,则是欺凌、冷暴力、被老师穿小鞋、被同事孤立。
“他痛苦的来源是。。。秩序?”
文溯星脑中出现了这样一个想法,但是很快他又发现不对,他举报的每一例都得到了处理。小学同学的终端被没收,初中同学因为作弊被取消成绩,高中的学校被教育局罚款,上级被纪检调查。
如果说这个人所主张的,是秩序的话,那么每一次秩序都得到了维护。
他不应该痛苦啊。
也就是说,如果痛苦的源泉并不是秩序没有得到维护,那么就是别的什么东西了。
第三遍,那个人人生的片段第三遍的重播。文溯星开始着重看那个人除了举报行为以外的片段。
举报是维护秩序,同样也是他痛苦的.asxs.,那么他痛苦的源泉是什么?
“被同学殴打,五十七秒,被同学欺凌,一分三十二秒,被同学无视,五分十九秒,被同事排挤,五分三十三秒,”文溯星开始算起每一个片段播放的时间,这里是那个狼人的梦境,那么着重播放的,应该就是更为痛苦,更为深刻的回忆。
他将秒数数了一圈,突然脑中灵光一现。
这个人痛苦的,根本不是秩序,而是被排挤。
他本人可能认为维护秩序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从小到大也从来没有停止过维持秩序,而结果,则是被人群所排斥。
他根本不是落难的骑士,而是离群的狼人。
文溯星低头看着手中的嘴炮剑,对着它低声说了一句“自食恶果,你改悔罢。”
那毛玻璃一样的短剑之中,忽然仿佛生出了一股无源之水,充盈着蓝色的光芒。而在这蓝色光芒的照耀下,周围的黑雾和面前的投影屏,都消失了,他的面前,又一次变成了一片被什么利爪样的东西砸得支离破碎的屋子。
他退出屋中,发现已是深夜,顺着楼梯一路走下去,来到二楼的缓台处。
野狗和城市狼簇拥着那个狼人,盘踞在花园之中,而有无数体型较小的城市狼和野狗,则在啃噬白天被杀害的人的尸体。
现在问题来了,他如果想要接近那头狼人的话,就要穿过无数野狗和城市狼的群落。怎么能活着穿过这段距离?
他翻起自己的挎包,以往对付狗这类的东西,他都会备上一些煮过的肉骨头,可是今天他为了节省包里的空间,就没有带,不禁有些后悔。
但是他翻到了另外一样,他带在身上的东西。
“圣人的裹尸布”,或者说,那破败的红色带兜帽披风。
只要披上那东西,自己无论从视觉上还是嗅觉上,都和一具腐尸没有区别。而远处被狼群、狗群杀害的那些人的尸体,同样有着臭味。他身上的腐臭,很有可能成功鱼目混珠,让他混在尸体的臭气中接近怪物。
他披上披风,戴上兜帽,走到一楼,穿过了宽敞的大厅。
文溯星手中拎着那把泛着蓝色光辉的剑,缓缓地放轻脚步,走向狼人。
他所经过的狼群和狗群仅仅是抽了抽鼻子,便认定这样一具腐尸是没有什么威胁的,继续睡了下去。几乎不费什么力气,文溯星就走到了那狼人的面前。
“抱歉,”文溯星简单地说出这两个字,随后一剑插在那狼人的额头上,短剑如同被烧红的餐刀切开黄油一般,轻而易举地便刺了进去。
那狼人在刺入的一瞬间,高声嚎叫起来,而文溯星急忙倒在地上,装作一具碰巧陈列在花园正中的腐尸。
狼人的嚎叫让整个群落混乱了起来,无论是野狗还是城市狼,都纷纷站起来,嚎叫着,奔跑着,甚至彼此厮杀着。但是就是没有任何一条,在意此时此刻,正如烂泥一般缓缓融化的庞大狼人。
狗与狼,一向是崇拜强权的动物。看着那最为强大的狼人此时此刻正在痛苦地挣扎,浑身冒出黑烟,它们纷纷冲了上去,啃噬起狼人的身体。然而,那坚硬的身体即使被重创,也并不是犬牙所能撕开的对象。
文溯星就这样在地上趴着,时不时有犬类的爪子踩到他身上,不过还好,并不像有人踩过来那样致命。过了不知多久,周围的混乱,似乎停了,他微微将眼睛睁开一个缝,缓缓站起身,发现周围的狼群与狗群已经作鸟兽散。
它们并不傻,这处小区极为靠近人类的主要居住区,有一个狼人领头,它们才敢在这里存续,而狼人死去的现在,它们甚至连一声哀嚎都没有,就纷纷离去。
“呵,无耻的畜生,”文溯星叹息着,走到那狼人刚刚还存在过的位置,此时此刻,那里只剩下躺在地上的短剑,和一颗金色的,狼头徽章。
他看了看四周,的确,狼群狗群都已散尽。他摘下兜帽,拿起嘴炮剑和金色徽章,急匆匆地跑上楼,敲起林语莺家的大门,没过一会儿,门缓缓打开,而文溯星看到一闪的寒光径直朝着自己的喉咙怼了过来。
他的身体绷紧,抬起一脚踹向门后寒光的来源,而就在他踢到那寒光的来源的前一瞬间,他看清了,那是略有些惊讶的林语莺。
文溯星急忙收去脚上的力道,但是这一脚仍然不受控制地踢在林语莺小腹上,将她踢出有两米开外。
林语莺直接撞到后面的墙上,捂着肚子呻吟起来“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断子绝孙脚?”
“你干什么?”
“我以为是畜生来了,”林语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白了文溯星一眼,随后捏着嗓子发出一种沙哑的声音“小伙砸,扶我一把行么。。。”
“哦。”文溯星见林语莺这副碰瓷老人的扮相,也懒得说些什么,径直走到屋中“快,收拾东西准备转移,等天亮了就不好办了。”
“啊?怎么不好办了?”
文溯星白了她一眼“今天白天就有人来围剿狗群和狼群,明天见狼群和狗群散了,八成还要再来一趟。”
林语莺登时明白了文溯星的意思,接下话茬“明白了明白了,如果那时候我们转移东西被发现,免不了被盘查一番,那就是自讨苦吃。”
狼人和狗群的问题解决了,文溯星心中也轻松不少,拎起旁边的一个箱子,随口道“你智力原来没问题啊。”
“去你的,你智力才有问题呢。”
两人整理好了四个箱子,在月下,回到他们心心念念的,温暖的坟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