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刚说完话,刘莲茹从陈虹背后钻出来,喊了一声:“干爹!”
喊完之后,飞快地跑过去,兴奋地一把抱住李军。
突如其来地奔跑过来,李军差点被她撞倒,晃了一下,笑着摸着刘莲茹的头,想使劲把她抱起来,可用尽全力,还是没能抱起刘莲茹,便有些尴尬,说:“莲茹,来,干爹看看,你长高没有?”
刘莲茹伸手在自己头顶上比划一下,然后手掌落在李军的大腿上,说:“干爹,我长高了!马上就高到你的腰这里了。”
李军脸上洋溢出微笑,说:“莲茹,来,干爹再抱抱。”
他再试了一次,想把李军抱起来,可一用力,就感觉的体内有一种强烈的阵疼,简直是疼得钻心。连续尝试了几次,他都没能将刘莲茹抱起来。
陈虹看到这一幕,还是有些震撼。她没想到,当年那个青春有活力的李军,如今怎么变得这么虚弱、无力。她内心也隐隐感觉到,这次李军的病确实非同一般,想到这里,心里第一次有一种强烈的不安。
这种不安,让她也意识到该思考接下来的不确定性。比如,万一李军有个三长两短,她该如何处理后续所带来的一系列事情么?当然,这是抛开李军个人的生死而言。
一旦李军真的不幸过世,她早已想好了,自己绝对不会不管他及他的后事。
可这能说明什么?
陈虹看到眼前的李军和刘莲茹有说有笑,活像一对亲密的父女,心里便更加疼痛。她试图转移视线,不去关注这原本温馨有爱的画面。
何了了提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感到手有些疼,朝李军喊:“兄弟,你都不看我们一眼呀。”
李军这才回头,用力站起来,慢慢走过来,像枯木逢春一般,顿时有了精气神,又有些意外,说:“你们怎么来了?”
何了了换了一下手,说:“这不来看看你嘛。我们在外面累死累活,看你是不是在这里偷偷躲着玩。”他故意营造一种轻松活泼的氛围,希望彼此都不那么拘谨。毕竟,站在他跟陈虹面前的,是一个即将灯枯油尽的人。看着李军,仿佛能看到他死去的那一刻。
人世间,最折磨人的,并非生不如死。而是明知道这个人会死,却活在你面前,若无其事的朝着你笑。而笑的人,也知道自己大限不远。
陈虹伸手想扶着李军,李军笑着说:“没事,我好得很,就是睡眠不太好,其余都没啥问题。你们就别担心了。”
陈虹内心一直隐隐作疼,听到李军这么说,竟不争气地哽咽了,说:“李军,你还逞强做什么呢。身体生病了,就好好休养。”
何了了怕陈虹一会控制不住情绪,连忙说:“李军,带我们进去看看你的床铺。我得检查下,看他们安排得好不好。”
李军说:“好的。你放心吧。”
众人进了房间。房间里两张床,一张李军的,一张大概是另外病友的。那张床的床头,零落放着一些生活用品,看得出来,大概是才空出来的床位。
陈虹帮着何了了便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到柜子里,然后又收拾了一下李军的床头柜。抽开床头柜的抽屉,陈虹发现一个笔记本。她随手把笔记本塞到角落里。
李军说:“最近一个星期,睡眠不好主要是隔壁床位的病人,老是哼哼唧唧的。半夜还起床上厕所,搞得叮叮当当的响。不过,今晚就好了,没人再吵闹了。”
何了了说:“这病友出院了?”
李军笑着说:“出院了。准确说是,今天早晨四点多死了。”
陈虹正在收拾东西,听到这里,怔了一下。
李军又说:“人都有一死的,也没啥好怕的。每个人从一出生开始,就是往死的终点走,只是有点人,走得快一点,有的人走得慢一点而已。”
何了了说:“兄弟,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我看你这状态,好得很,明天出院算了,出去去我那房子住,没事去钓钓鱼,去人民公园散散步喝喝茶,比你一天在这地方住着,好得多了。”
李军说:“谢谢好意,我在这里,一个人还是很清净的。只可惜,帮不了陈虹了。对了,陈虹,你那公司怎么样了?一个人管很累吧?”
陈虹说:“你说呢!那公司也是你的,咱们一人一半,以前都说好了,你可别说不管就不管哦。”她内心也是这么想的,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公司跟李军一人一半,这无关于金钱。
李军笑笑,说:“你看你,我这样子,怎么会去接手你这好意。”
毕竟何了了在场,陈虹也不想就这么问题说太多,兀自转移话题说:“我去问下院长,啥时候你还是出去吧,别在这里呆了。待久了没病也给你待出病来了。”
李军说:“院长今天不在。你也别去问了,我住段时间就出来的。”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刘莲茹在房间里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一脸的好奇。李军看她活泼的样子,又喊她说:“莲茹,来,干爹这里来,干爹给你一个小礼物。”
刘莲茹便跑过去,站在李军面前,问:“干爹,你给我什么礼物!”
李军打开抽屉,将笔记本里夹住的一只钢笔抽出来,取下笔筒,在笔记本上画了画,看能写出字,便套着笔筒,递给刘莲茹,说:“干爹送你一支钢笔,你上学可以拿去写字。字写好了,干爹再奖励你好礼物,好不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刘莲茹回头看了一眼陈虹,这才接过钢笔,说:“谢谢干爹。我把字写好了给你检查。”
陈虹见李军把钢笔给了刘莲茹,说:“她现在还用不上,你给了她你不用么?”
李军笑了笑,说:“一支钢笔而已,留给她做个纪念。”
几个人又聊了下,多半是说说笑笑,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开病情,仿佛一说病情便像触及霉头。事实上,对于李军来说,这确实是个霉头。
眼见天气不早,何了了提议过段时间再来,嘱咐李军好好休养,啥事别想。陈虹也说就该如此。“外面公司我帮你带着的,你担心啥呢。”
李军将三人送至疗养院门口,又蹲下把刘莲茹搂在怀里,逗了逗,这才松手。刘莲茹牵着陈虹的手,说:“干爹,你好好休息呀。我下次来看你。”李军看着她说:“干爹听你的!”
三人走了好远,陈虹回头看了一眼,李军还站在疗养院门口,看着自己。他见陈虹回头了,连忙举起手,朝着陈虹挥挥手,脸上又泛起一丝笑容。
陈虹也笑了,笑着笑着竟然又暗自落泪。她怕被李军看到,连忙回头,一低头眼泪“哗”地落到嘴角。她连忙擦掉,生怕被何了了看到。
回来路上,何了了开车,陈虹带着刘莲茹坐在后座上。何了了问是回家还是去公司。陈虹说回家吧,于是何了了便把陈虹和孩子先送回家。
车子“轰”的一声便启动了。陈虹看着窗外,还想着李军目送自己离去的样子,心里像下了一场大雪,冷寒彻骨。
何了了透过后视镜,看到陈虹有些失落,便说:“陈虹,你平常有啥需要帮忙的,就招呼我一声。能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陈虹“嗯”了声,说:“谢谢,了了哥。”车内一阵沉默。
刘莲茹拿着李军送的钢笔,忽然说:“妈妈,干爹要快死了么?”
何了了忽然一惊,不经意带了一觉刹车,车子猛地颠簸。
陈虹和刘莲茹差点撞到前排后座上。陈虹有些气愤,调整了一下坐姿,对着刘莲茹吼道:“小孩子乱说什么!你干爹怎么会死?下次不许乱说!”
这是陈虹第一次朝着刘莲茹发火。这么多年,她尽管再苦再累,都没有对刘莲茹吼一句,连重话都没有说过一句,更何况是当着其他人面,这么情绪化地吼出来。所以,她吼完之后,又有些后悔,把刘莲茹抱起来,往后座上按了按,又帮她拉了拉裤子,把脚踝遮住。
她希望做的这些,能缓解刘莲茹的戒备心理。至少让她减少一点对自己的害怕。
刘莲茹“哦”地一声,默不作声。她先是看了看陈虹的脸,转而低头,顿时从刚才的活泼可爱,变成了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白兔,蜷缩在后座上,拿着钢笔等待着随时会来的批评。
何了了后视镜里看到陈虹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点生气没有。他想劝陈虹别发火,童言无忌,说错话很正常,更何况刘莲茹说的未必就是错话。李军这状态,说不定真的哪天就不行了。只是这个现实,陈虹目前还不会接受而已。
何了了想说点什么安慰下陈虹,想了一会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把车载广播打开。
广播里,蓉都广播电台一个男主播富有磁性的声音,说:“亲爱的听众朋友们,距离香港回归伟大祖国,还有三个月不到·······”
何了了叹了一口气,说:“时间过得真快,我来蓉都已经有20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