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会因为意志而有片刻停留。
燃烧的火带火油,终归难以阻挡数量茫茫多的阿尔戈黑蝗,不断地有黑蝗冲过山谷,到达列阵的士兵前方,火油阻挡不住它们的脚步,浓烟拦不住它们不计代价的冲锋,如果说在以往,也许用这一招再配合上数万名士兵,能够抵挡住黑蝗群的袭扰入侵。
但是现在,黑蝗群加入了蝗后的意志,瞬间变得悍不畏死起来,看着一个个巴掌大小的黑蝗,在越过了重重阻隔后被接阵的士兵抽刀挥剑一砍两截,麦撒面无表情,但是心中却是无比的焦急。
他在担忧山谷两侧布防士兵的情况。
他们早了自己这边将近十分钟接敌,却没有自己这边天然的山谷环境优势作为依托,是否能坚持到规定时间全凭将士们的意志。
只是斥候骑兵不断传来的报告却让他的眉头锁的更加紧皱。
因为接敌较早,加上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导致尽管自己的位置上还能坚持,但是两侧的士兵已经开始在蝗群的冲击下后退了,这种后退是缓慢的,却又是必然的。
任由谁在面对茫茫多无穷尽的蝗群之时,都会被逼迫的后退,若非人类学会了用火,用烟,只怕是任谁仅仅凭借身体的力量也无法彻底根绝。
但是今年的情况与以往不同,经历了一年多的战争,抽调了数以十万记的士兵以及数量更多的农夫来为前线部队运输给养,让德玛西亚平原肥沃的土地在今年的收成并没有多好,许多以往产量不错的田地,今年都被迫荒废。
再加上今年德玛西亚南部干旱的气候,导致了这一次的蝗灾数量庞大,更是诞生了蝗后这样集黑蝗群思维为一体的主脑。
士兵们又因为来不及调度,导致了防御数量的减少,只能被迫兵行险着。
想到这儿,麦撒不由得心中轻叹,若非情况危急,谁愿意真的用一城数十万人民的生命来进行一场豪赌呢?
更何况上赌桌的还有一位王室继承人的性命,以及自己的两个儿子。
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麦撒稍微舒了口气,嘉文皇子允许他的两个儿子组织部队支援城里百姓的撤退,不至于让他俩身陷险境。那么作为回报,也是自己身为将军的本分,自己就要尽可能的削弱黑蝗群在正面的黑蝗数量,以确保嘉文皇子的计划能够绝对实现。
虽然这一招再危险不过,但是成功之后的收益却同样大到没边。
一旦蝗后身死,蝗群就会变得毫无组织,胡乱溃散。就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即使面对火油浓烟组成的天壑,仍然悍不畏死,拼命向前。
到那时,平泽镇周围一万多的军人配合上城中百姓,才有了胜利的可能。
麦撒的收起了思维,听着两位身上沾着墨绿色血迹,浑身味道腥臭的斥候回报着两侧危险的情况,又过去了五分钟,此时已经开始有士兵被黑蝗袭击受伤死亡的消息传来了。
巴掌大的黑蝗,只要挨到了人体,那个长在头部的巨大口器就会瞬间开合,只不到三秒,就能将一个成年的战士的身体咬出一个大洞,然后黑蝗钻入人体,一个成长了一二十年,王国又训练了至少三年的士兵就会因此而身死。
如果同时被几个黑蝗上身,那么结局会更加惨淡,同样的时间下,几只黑蝗能瞬间将人咬得血肉模糊,那种疼痛会让人痛不欲生。而士兵会因此而丧失战斗力,沦为黑蝗的口粮。黑蝗掠过后,除了一具干净的没有一丝肉量存在的白骨,什么也不会留下。
除非是身穿全身铠的士兵,否则谁也无法避免被啃噬完整的结局。可是那样的铠甲除了精锐部队,其他的普通士兵即使以德玛西亚的国力而言也无法做到让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铠甲。
而平泽镇的卫戍部队就是这样,身处王国南面的德玛西亚平原上,终年难以遇到战争,而若是遇到了战争,那么先顶上去的也会是从王都附近开拔的军队,各个城镇调拨的军队更多的会被用以维护国内运输通道的稳定,以避免被敌国小股部队偷袭破坏。
不过好在,麦撒将军的部队是王都卫戍部队,身上都穿戴着甲具,只是仍然无法做到全身铠这样奢侈的地步。
所以在面对黑蝗群的时候就变得有机可乘。
黑蝗一跃三四米高,落到士兵的身上,然后寻找可入侵的缝隙,一旦士兵处理不及时,就会被黑蝗的口器咬伤,这一过程最长也不会超过十秒。
麦撒将三千人的部队带来了南部,自然是希望他们都能安全的回归王都,所以在自己身前的军阵中传来了第一声痛呼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传令!”麦撒看着身前两个喘着粗气的斥候,语速极快的开口道:“命令第二大队与第三大队,实施终极预定计划,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黑蝗正面的数量削弱!”
“是!”随着两个斥候快速的翻身上马离去,看着漆黑的夜空下,山谷两侧陡然明亮的火光以及滚滚向上的浓烟,麦撒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过头不再看两侧。
放火烧林。
这是他与伊贝尔将军两人最初设计好的方案,但是也是万不得已才会被使用的方案,在德玛西亚平原肥沃的土地与温暖的气候下,是成片成片的树林,一旦放火,就可能会面对火势无法控制的蔓延开来,烧毁更多树林森林的惨剧。
这对德玛西亚良好的生态环境也是一种巨大的破坏。
可是如果天地间有一杆天平,天平的两端一端摆上茫茫然多的树木,另一端放上一座城镇数十万军民的生命,那么孰轻孰重就变得完全不需要考虑了。
随着两侧冲天火光起,麦撒也无暇再考虑更多了,既然已经有了计划并且事实了,那么就再也没有退路。
此时唯一能够祈祷的,就是期望能够为嘉文皇子削弱足够多的黑蝗群,让蝗后的位置前突,方便嘉文皇子对其进行斩首作战。
而放火烧林,也是为了阻塞蝗群的通路,让蝗群以及蝗后被迫必须从山谷的位置通行,避免了蝗后不进入平泽镇的情况。
为此这处山谷也做了一些准备,比起两侧,山谷内部早早的便砍掉了许多树木,这就决定了,即使火油能够持续燃烧,即使准备了许多的草木桔梗,但是山谷里的火焰比起两侧此时冲天的火光而言仍然略有不足,看似浩大的声势以及卓绝的战果下,无数的黑蝗更多的是死于浓烟的窒息。
只是终归火势会衰退,浓烟也会变得不再致命,而这一时间来的是如此的快。
在将压力全部聚集到自己这边后,麦撒的部队瞬间便与黑蝗接触,而现在,看着前方缓缓后退的阵型,麦撒大声的叫来了传令官,
“分梯次撤退,留下一个中队殿后,其余的部队前往预定的设伏位置。”
“是!”
看着开始徐徐后撤的士兵,麦撒的心思全放到了平泽镇的那端。
“皇子殿下,我已经无法再做到更好了,剩下的就看您的了。”
“是成是败,几十万人民的性命就全寄托在您的身上了。”
【第一百零二章战意熊熊】
平泽镇处,听着远处的喊杀声,嘉文声音顿了顿,放下心中的担忧,语速飞快的将作战计划最后重复了一遍,郑重的问道:“都记住了吗?”
在场的二十几人都纷纷点头,尤里安开口道:“皇子殿下,让属下来做致命一击吧!您是王国的继承人,不能冒险啊!”
“对啊对啊!”
随着尤里安的出声,士兵们瞬间好似找到了突破口一般,将心中压抑的沉重抒发出来,连连应和着,有些身体健壮的士兵更是申请想要将任务抢过来。
看着众人你争我夺的模样,有两个士兵甚至为此红了脸。嘉文心中感慨,这些愿意为了自己,为了国家牺牲的壮士,真的无愧于精锐的名号,这才是自己想要统领的士兵。
只是虽然这么想,但是他还是坚定的回绝了所有人的请求。摆摆手,看着众人,嘉文开口道:“这里有二十四人,加上我一共二十五,你们有的是军队的老兵,有的是剑术高超的剑客,有的是我光盾家忠心耿耿的守护者,还有的是我从无畏先锋团里要来的精英,毫无疑问,你们每一个都是好男儿,如果放到战场上,我想你们每一个人都会拿到十个,乃至数十个的战绩。但是那是与人交手。”
“而现在,你们的对手换成了数量数不清,但体型却只有手掌大小的阿尔戈黑蝗。我不能看着你们白白的牺牲,更不能看着你们接受这样必死的任务。
二十五人中只有我,有瞬间扫清一片的实力。也只有我,最有完成任务的希望。”
看着手中的阿塔玛之戟,嘉文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神色,轻抚戟身,嘉文的目光好似在看着最钟爱的情人一般。许久,收回视线,迎着二十四双眼睛,嘉文声音铿锵有力:“诸位,我的两翼与身后就拜托你们了,为我创造一个直面蝗后的环境吧,我一定会...一击必杀!”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没人开口,但是无形中的气势在凝聚,看着这一幕,嘉文爽朗了一笑,长戟向天而指,
“锵——”尤里安拔剑出鞘,锋锐的剑刃在轻轻的鸣叫,发出“嗡嗡”的声音。
紧接着无数的人沉默的举起了手中的刀剑长枪,斜斜的指向天穹,众人用武器围成一个圈儿,最终,无数的武器交织在了一起。
这是沉默的誓言,也是最有利的回应。
看到这一幕,嘉文信心倍增,长戟杵在地面,磕裂了脚下的土地,嘉文大手一挥,看着众人沉默的放下武器,开口道:“准备吧!”
“是!”二十四人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许下了最沉重的承诺。
...
“嗡嗡嗡——”
“吱吱吱——”
等待是漫长而焦急的,听着远方的声音,看着将夜幕的一角照的透亮的火光,众人默默的呆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阿尔戈黑蝗们的到来。
尤里安身处一个地窖中,手指按在剑鞘上,透过细小的窗缝默默的看着远端,心中却无悲无喜。
这一战他没有把握成功,但是他却有必须拼命的理由。
为了,自己...
却又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为了百姓人民?可是这些人是他的祖国的敌人。
想起儿时在诺克萨斯的特里威尔,面对着阿尔戈黑蝗的袭击,他与锐雯在阿兰妈妈的拉扯下,跟随者人群躲在远方,而伊沙父亲却跟着军队里的士兵,冲上了前线,拼命的对抗着黑蝗群。
远处仿佛连天空也遮蔽了的黑蝗群映入眼帘,,魔法产生的爆炸与震动甚至让地面也微微颤抖。他瑟瑟发抖的躲在锐雯的怀中,任由锐雯搂着他的脑袋不断的安慰,
而阿兰妈妈却留下了自己两人,毅然决然的加入了搬运物资的队伍。
那一刻,所有人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拼命,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不论是农民还是将军,没有阶级,没有歧视。
将军也不会因为多了一身盔甲就能抵抗黑蝗细密至微的侵入,农民也不会因为抛下携带的谷稻就能躲过一劫。
那时的人们就好像现在一般,为了生存而搏命。
就像现在,在前线流血牺牲的三千士兵。
这一刻尤里安心中很茫然,在刚刚参军的时候,他恐怕也不会想到,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为了敌国的人民涉足危险,只为了完成一个不知道成功率的任务。
但是感受着那与诺克萨斯截然不同的环境,以及身边无数男儿的血性气魄,尤里安被感染了,在这种时候,他心中暂时抛却了国家之别,抛弃了身份之别,此时的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生存对抗自然的人。
静静的看着天上的月亮,时而绽放月华,时而隐于云间,尤里安的心却在这一刻得到了平静。默默的结束冥思,心中没有一丝杂念,精,气,神归于一体,感受着传自手中短剑的轻轻颤动,尤里安目光如炬。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尤里安猛然抬起头,望向窗外远方,天边好似一朵乌云笼罩一般,天空仿佛更加暗淡,与此同时,磨坊某处传来了嘉文声如洪钟的声音:“准备战斗!”
这一刻,气氛为之一变,杀气收敛,磨坊处归于平静。
镇中,撤退的人流络绎不绝,从接到情报到阿尔戈黑蝗来袭,整个过程不足三天,这么短的时间不足以让数十万的民众撤离,所以尽管有维护秩序的士兵在大声呼喝,但是此时的镇中仍然是乱象一片。
无数的人拖家带口,推着独轮车,扛着包裹,背着哇哇大哭的孩童,脚步不停的向着北方逃走,呵斥声,咒骂声,祈祷声,不绝于耳。
只是黑蝗群并不会因为人们的情绪而转向。乌压压的黑蝗群伴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密集的好似乌云一般,向着平泽镇而来。
三米高的矮墙对他们来说好似不存在一般,一次跳跃,或者振翅就跃上了墙壁。在无数还未逃走的人的眼中,这一幕好似末日来临一般令人恐惧。
“黑蝗来啦!”
随着一个人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镇中瞬间乱了起来,无数的人加快了脚步想要逃窜,却是越急越乱,包裹洒落一地,堵住了通路,前面的人忙手忙脚的捡拾,后面的人心急如焚的咒骂,却又无济于事,只能换来孩童更加高亢的哭声。
有的人抛下了包裹逃跑,包裹被无数双眼睛顶上,瞬间几个人冲了过来看也不看的抢走,然后消失在了小巷的拐角。
有的人趁着混乱的想要冲击士兵,抢夺武器,却被冷面的士兵一脚踹翻在地,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还有的人拿着手中的镰刀柴刀,大声呼喊着想要试图组织人手抵御蝗群,却又无人问津。
更有绝望的人停下脚步,对着天空大声的咒骂王国的不仁不义,咒骂国王的冷漠无情。带着方言的骂声难听刺耳。
大难来时,一片乱象丛生。
嘉文的听觉敏锐的接收到了这些纷乱的声音,坚定的心微微有所动摇,生活在黎明城堡王宫中的他,自小见到的,接触到的,都是富有正义,追求荣誉,尊敬他人的人民,虽然他不会天真的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但是他没想到,在这样的关头,人的本性是如此的脆弱而不堪一击。
这就是我要守护的人民吗?这就是我们这些人为之拼命的理由吗?
听着这些声音,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有一刻,他的心中想起了那眼他不屑一顾的枯井,他想要抛弃这些人,跳下深井,逃离这里,回到王都,他还是人人敬重崇拜的皇子,国家未来的继承人,仍然可以过着不闻不问的生活。
但是他很快的就冷静了下来,他是一个坚定的人,他明白,这些只是一脚,而不是全部,王国仍然有品德高尚的人,就好像这二十四位陪他一起面对困难,直面死亡的勇士。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位大贵族家族的嫡子。
尤里安。
想到这儿,他的心情就好了许多,闭上双眼,将那些纷扰的声音统统排开,他恢复了冷静。脸上甚至不知不觉的挂上了一抹怪异的微笑。
这些是我的子民,父亲、爷爷、曾祖父,以及德玛西亚无数代先王没有做好做完的事情,那么就由我来一一改变吧!
握紧了阿塔玛之戟,感受着手心间传来的温热触感,嘉文感觉自己与长戟的联系更加紧密了。
“你也懂我,对吗?”
“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一连两次发问,阿塔玛之戟自然不会说话,但是嘉文就是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变得更加强大了,透过窗缝看向窗外的蔽日黑云,嘉文战意熊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