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公元193年)十一月,刘备在薄县之北,以南山为凭,扎下大营。
本年三月,刘备曾与曹操于此恶战,最终败之,打破宿命,雄据中原,威震天下。
那时刘备率领典韦、刘猛、赵云、吕虔、徐盛、太史慈、臧霸七军,每军两部,兵仅一万六七。
不到一年,刘备率十军在此,兵力四万有余。
加上东平、任城的关羽吕虔鲁肃等两万人。
司隶的牵招李通许褚等近两万人。
平原的赵云、太史慈近万人。
广陵、汝南的陈登、臧霸一万多人。
刘备总兵力已超过十万。
而这距离刘备率两千兵南渡黄河进入青州仅仅过了两年时间!
其间有运气,有胆气,更有种种不可思议。
别说是外人,就算刘备势力中的人,都觉得刘备三十岁前蹉跎困顿,一事无成,三十岁后一飞冲天,如有神助。
刘备身上仿佛笼罩着层层迷雾。
让人如沐春风的言谈举止下,常带笑意的深邃眸子中,似乎有着难以触摸的神秘。
刘备派简雍去见吕布。
吕布双眸通红,宛如饿虎,如欲噬人,恶狠狠瞪着简雍喝道:“汝还敢送上门来?来人,拉下去砍了祭旗!”
亲兵高声应答:“唯!”
上前夹住简雍,就往堂下拖去。
简雍忙高喝“且慢!将军且听我一言”,吕布只是不理。
眼看已被拖到门边,简雍突然哈哈大笑。
吕布冷笑道:“汝因何发笑?死到临头,癫狂了不成?”
简雍大笑道:“我或会死,君固当烹!”
亲兵见两人对话,便在门口止住脚步。
吕布冷笑道:“刘备想要烹我,先问问我腰间弓、掌中戟!”
简雍双臂振开亲兵的拉扯,整整衣袍,向堂上走来,靠近吕布,笑道:
“将军善战无前,天下谁人不知?
然成大业者,匹夫之勇何足为恃?
昔日项王,力能扛鼎,兵法娴熟,破秦军,诸侯膝行而见,战萧县,高祖单车而逃。
将军之勇武,比之项王如何?”
吕布道:“我固不如项王,然刘备更非高祖!”
简雍道:“左将军虽神武不及高祖,然其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足堪相抵。
张昭、华歆,萧何之属。
郭嘉、刘晔,良平之俦。
关羽、张飞,可比韩彭。
典韦、许褚,不逊樊哙。
更有太史刘吕牵鲁李臧等人,皆猛将。
将军麾下,除了张辽高顺,陈宫许汜,还有谁人可与上述英杰抗衡?
且将军天时不予,地利不便,人和不获,胜负由天,非战之罪也!
将军又何必一意孤行,自限于区区三郡之地?
将军与左将军有姻亲之好,若肯舍三郡,左将军将组万骑之军,交由将军统一指挥。
届时万骑纵横,横行天下,扫除诸侯,一统九州,青史留名,千载流芳。何如?”
吕布怦然心动,但还记着不能轻易表态,须当跟麾下文武商议,强压下已到嘴边的话,憋得不轻。
他态度缓和下来,道:“此乃大事,我将思之。”
命人将简雍安顿在馆舍,好生招待,严密保护。
简雍走后,吕布急召陈宫、许汜、王楷、秦谊等前来商议。
王楷此前反对吕布与刘备结姻,而建议与袁绍缔盟,现在他的态度开始有些微妙起来。
先是曹操自立于并州,袁绍据有幽冀并三州的图谋落空;
接着袁绍又派麴义争河内,势必跟曹操发生摩擦。
那么袁绍非但不可能南下攻青州,反而有可能被牵制在河北无法动弹。
刘备取了陈国,大军北上,眼看要攻兖州。
吕布却找不到任何援手。
灭州之祸迫在眉睫。
王楷作为聪明之士,自诩俊杰,自然识时务,不能不考虑后路。
万一兖州为刘备所灭,自己该怎么办?
如果被刘备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就算不行诛杀,也会投闲置散,再无启用机会。
因此,王楷看看陈宫、许汜、秦谊皆在沉思,一时无人开口,便缓缓道:“简宪和大言恫吓,虚言诓骗,不可尽信。
刘玄德如今两路来犯,兵力近十万,论实力确实远超我军;
但我军乃内线作战,若坚壁清野,坚守不出,刘玄德亦无可奈何。
旷日持久之下,再有袁本初率大军南下,与我军夹击刘玄德。
刘玄德势必崩溃,莫说三州,青州亦难保矣。
唯袁本初寡断无决,实难依仗。其救曹孟德不力,我等亲见。
下吏担心即便守得数年,最终无用,反而落得生灵涂炭,玉石俱焚。
若最终结局兖州仍是落入刘玄德之手,则不得不预为之备。
刘玄德宽宏大度,善于用人,又与将军有婚姻之亲,将军若举州投之,未尝无用武之地。
下吏愚昧,实无妙计,斗胆言之,若有不妥,请将军降罪!”
许汜在王楷发言时,就盯着他若有所思,见他话落,忙拱手向吕布道:
“治中乃是肺腑之言,诗云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诫。愿将军勿罪之。
先前下吏主张与刘玄德结亲。如今天子被害,社稷无主,诸侯兼并,日益剧烈。
刘玄德恢弘大度,有如高祖,宽仁得众,又似光武。能重兴汉室者,舍刘玄德复谁?
将军既与刘玄德有儿女之亲,实乃得天独厚,近水楼台,不投刘玄德,反欲投袁本初,岂非舍近求远乎?”
秦谊乃是吕布亲卫出身。
当年诛杀董卓,吕布使秦谊、陈卫、李黑等伪作宫门卫士。
董卓到宫门,秦谊等以长戟挟叉董卓车马。
董卓惊呼吕布相救,吕布应声高呼“有诏讨贼”,刺董卓,杀之。
陈卫、李黑现在吕布军中效力。
秦谊转入文职,现为兖州簿曹从事,主财谷文书,深受吕布信赖。
秦谊也委婉表示:“兖州名有八郡国,实控在我军手中唯济阴、山阳及东郡之半。
地方先有黄巾、黑山肆虐,后有曹操穷兵黩武,郡县残破,百姓困苦。
支撑我军现有四万兵,已是入不敷出,粮草难继。
若坚壁清野,与刘玄德持久消耗,恐难坚持。
请将军详察!”
陈宫听着众人言语,一双眉毛越竖越高,一拍几案,厉声道:“诸君何其怯也?
刘备自渡河以来,击败臧洪而取青州,迫逐曹操而吞豫州,渔翁得利而得徐州,志欲无厌。
刘备法令严苛,酷吏遍于三州,士族大姓倾家荡产者比比皆是。
徐孟玉,天下名臣,被其驱逐。
孔文举,荦荦名士,被其囚禁。
刘备,还望比肩高祖、光武?
某认为其乃肖似桀纣王莽!
此等枭雄,某宁死,绝不投之!”
许汜等皆瞠目。
吕布道:“何至于此?”
不知是说刘备何至为桀纣,还是说陈宫何至于死。
陈宫道:“先前某支持与刘备暂和,只是为了求取发展空间。
不料其棋高一着,在我军刚开始向河南发展,就派牵招进入河南、弘农,切断我军未来发展路线。
如此,和平已无可能。
刘备看似强大,其实有一致命弱点。
若将军能抓住该弱点,发起突袭,给予刘备致命一击,未尝不可以以弱胜强,扭转乾坤!”
吕布忙问:“公台何计?”
陈宫扫了一眼场上众人,向吕布道:“请允许某单独汇报。”
吕布见陈宫神色坚定,只得准许,命许汜等人先行退下。
许汜等退出府外,许汜接到王楷眼色,两人拱手作别,各自回府。
到了晚上,王楷乘一乌篷马车,悄悄来见许汜。
许汜相候多时,引入静室,命其子亲自把门,任何人均不得靠近,问王楷:“治中来此何意?”
王楷不悦道:“当此关头,君与我应开诚布公,何必藏掖?”
许汜微微一笑,身子前倾,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王楷冷哼一声,讲出一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