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狼入室中,暴起杀于庭。
事了拂衣去,徐吟功与名。
黄云珥看着孟云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心底没来由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今日竟然栽到这么个小辈手中,虽然确实是三弟有过在先,但是如何能杀了人反倒有功?
不过,既然你来了太丰,那这事就没完。
徐捕头道:“黄先生,你看这......”
黄云珥的表情转瞬就化为了平淡,扫视了一下那跪着的黄云山的家仆,道:“徐捕头,您按规章办事即可,这些人都是有罪之人,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不必留情面。”
那群家仆一听,面色愈发变得惨白,这哪里是自己期盼的救星,这是索命的灾星啊。
一时间,黄家庄中哀嚎声一片。
离了黄家庄,孟云、文泰来与云芷并马而行。
文泰来见四下无人,终于开口了,道:“阿云,你今日所为,我倒是看不懂了!”
云芷也是悄声看了过去,方才孟云所为,她这个作为保镖的,只需要保证他不出事就是了。但是真的是看得满脑袋茫然,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发问,那不成了自己这绝情宫的核心弟子还不如一个毛头小子嘛?
好在,文泰来代她发问了。
孟云道:“怎么了,大兄?”
“方才那些人都在,我自然都随你为之,无论什么事儿我给你担着就是。但现在,我实在有些不吐不快。你这么杀了一个范家的姻亲,岂不是把范家推向了对立面?”
孟云道:“那人该杀与否?”
云芷却抢先开口道:“该杀!为祸乡里,身上还有数条无辜性命,杀得好!”
云芷又道:“但你这么做,不就与你先前所想完全违背了嘛。”
孟云笑了笑没有直接回复云芷,而是问道:“文大兄,你觉得范家人,还有那个赘婿,也就是黄云珥,他们知道这些吗?”
文泰来道:“这,自然是知道的。这所行恶事,怕不都是由这些人为他兜底,才能如此肆意妄为。”
孟云点了点头,说:“正是如此!”
“何为豪强?何为世家?”
“除了底蕴,还有就是做事风格不同,所求不同。豪强可以为富,却不可不仁,因其无底蕴,也无靠山,所行之事必须遵循律法。世家所求为名,要出师有名,因其传承百年,于上于下,所行之事皆为正大光伟。”
“所以,我只听过有豪强巨富,却不敢肆意妄为的;只听过有世家强横,却无踪迹可寻的。这便是二者行事的差别,一旦混乱了,就必将面临灾祸。”
云芷听言,也是默默点头,虽然自己是常年在谷底修行不问世事,但这些话语还是听得懂的。
孟云见文泰来神色有些异常,笑了笑,道:“大兄,我说的可不是你文家豪横啊。”
文泰来白了孟云一眼,道:“你说就说了,我怕你说啊。”
孟云道:“但是,黄家这种因为姻亲攀附上了范家的,说破天只是豪强。他可以为富,却不可不仁!范家之人自然是明白这些,黄云山却未必懂得。”
“黄云山仗着有范家撑腰,行了不义之事,这就是逾矩。范家抹不开面皮,只能为其遮掩,尽量不损范家名声。但长此以往,对范家而言,只会愈发厌恶此人。”
“今日我们杀他,是罪证俱全,杀他是大义,是公道。范家为了不损名声,必然不会再去追究,另外,我们也算是替他们除了癣疥之疾,心底怕不是还要感谢我们咧。”
云芷听罢,默默咀嚼着孟云的话语。
她心中暗道:这些世俗中人,一个个心思这么复杂嘛?明明讨厌一个人,却还要替他处理后事。想除他,却又要借他人之手?
文泰来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就拿我文家来说,背地里文家子弟再怎么想要胡来妄为,但是明面上却必须要做得好看。”
文泰来笑了笑,道:“就像是当初对鱼龙帮,就算是我家培育的势力,但是他若是要垮,我们也要做出一副为民除害的样子来。”
孟云颔首道:“没错,况且黄云山对范家而言,有什么用嘛?除了顶着范家姻亲的名头四处危害,要范家为他擦屁股,还能有何大用?”
云芷这算是明白了,道:“所以,范家只会做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但从心底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孟云点了点头,道:“另外,便是要说说那个赘婿了,文大兄你如何看他?”
文泰来道:“我见了这人,才算是明白了何为赘婿。”
“哦?”
文泰来道:“我原本以为,作为一个赘婿,能入得了范家的眼,必然是文采斐然,又武力通天之人。见了这黄云珥,我才知道,原来不过如此,起码他是武功全无。”
云芷道:“堂堂七尺男儿,立于天地之间,不求实力通天,但至少有保命之力!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可笑。就这种男子,竟然也有人看上?”
“云女侠你倒是相差了,这其中可是另有玄机啊。”
孟云道:“大兄,你说说看。”
“这种大家族,要招赘,那就是觉得自家不必去攀附于谁,也不愿意去联姻。所以这招赘,也有讲究,不可选那种才高而志向宏远之辈,不然这不就成了引狼入室?另外也不可选择那种不学无术之辈,不然不就有辱家风?”
“再看这黄云珥,倒是有意思。我估计他学术造诣应该不浅,最重要的是心里清楚。知道自己作为赘婿应该如何,更知道不可逾矩。”
云芷道:“呵,如此男子,实在是令人可耻。放下尊严却又心思深沉,所图不过是荣华富贵,呸!”
孟云劝慰道:“云师姐,我知你是九霄之上的天鹅,自然是瞧不起世间的凡夫俗子的。但是,这些男子有些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处在这泥潭中,哪里能出淤泥而不染?”
云芷骄傲地抬起了自己的脖颈,没错,我就是那天上的天鹅。
孟云暗笑:你小心别遇到你的癞蛤蟆。
孟云道:“正是这黄云珥心里清楚自己的境遇,所以哪怕他听闻自己三弟被我们杀了,也没有直接带人就要与我们做过一场。”
“因为,他与黄云山不同,他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范家,身上无数只眼睛盯着呢。做事情就须和范家一样,有理有据,更是需要从范家的利益考虑问题。”
文泰来道:“所以说啊,这人倒是有意思。是我先前小看了这‘赘婿’二字。”
“谁能想到,这他都能忍下气来。不过,阿云,我还是不懂。”文泰来话锋一转,问道,“就算范家会感谢我们,就算黄云珥地位并不高,但是这种交恶难道就比交好要划算吗?”
“毕竟,也是在打范家的脸啊!”
孟云道:“我说了,这不是与范家交恶,最起码不是与整个范家!”
“黄云珥能代表范家多少人的意志,其实我们也看出来了,这口气忍下去那就说明此人知道范家不会在意此事。”
文泰来点了点头,道:“大概吧。”
孟云道:“文大兄,还记得我们前来初始定制的目标是谁吗?”
“当然记得,范子轩,这个范家嫡传的第三代唯一一人。”
孟云道:“我所为,正是为了投其所好。”
“哦,此事何解?”文泰来一下子来了兴趣,心中暗道孟云所行颇有些剑走偏锋,但是总算知道孟云对太丰之行的安排,也是觉得有趣。
云芷也是提起了精神看向了孟云。
“大兄,你先前说了,要送他《青衣赋》,我倒是觉得这作为叩门之物可以,要作为拉拢范子轩的砝码不够啊。”
“还是那句话,东西纵使珍贵,但是对范子轩这个从小就在蜜罐里宠大的人而言,却绝非能让他有好感相待的。天知道太丰郡每年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给他送礼物。”
云芷也是默默点头,最起码就自己而言,有人要想让自己心生好感,送什么武功秘籍、天才地宝,纵使珍贵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多看几眼。
文泰来道:“等等,你是说,这杀了黄云山,反倒是能让范子轩心生好感?”
云芷嘀咕道:“他难不成与他三叔还有仇?”
“正是如此。不过不能说是有仇,而是也能看出黄云山这种人对范家而言有害无益。”
孟云点了点头,道:“这不是一个单纯的贵三代,这人有才更有视野!”
“贵三代?”文泰来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又觉得十分形象,道:“他可能是贵六代、贵七代哦。”
孟云笑了笑,道:“无论富贵了多少代,范子轩都很清楚黄云山这个癣疥之疾对于范家而言的意义,奈何这是他的三叔。”
“我其实先前就有了解过,范子轩曾经因为一个事情,当街拦住了他三叔所行的一桩恶事。”
这事情,自然是孟云从萧瑟风雨楼得来的消息。
莫说孟云这个新崛起的天才,范子轩这个从出生就被给予无数关注的人,在萧瑟风雨楼更是早早入了号。
只是,这种小道消息,其他人没有注意却被孟云留心了。
孟云不得不感叹萧瑟风雨楼这种大势力的强大,仿佛天下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被那群探子给知道,这么一想也就勿怪秦帝想要成立自己的情报班子了。
“这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云芷忍不住好奇问道。
孟云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云芷白了孟云一眼,登徒子,还真以为自己多么高深莫测嘛?
文泰来道:“所以,你觉得范子轩其实早就想除掉黄云山?”
孟云道:“不仅如此,范子轩恐怕还是个嫉恶如仇又心怀仗剑江湖梦的少年郎。所以,为民除害这四个字,恐怕对他而言才是分量最重的了。”
文泰来道:“这怎么说?”
孟云笑道:“世人都知道,范子轩当年一人一剑剑挑三堰寨百余名山贼,但是你知不知道他小时候就曾纠集着一群当地的少年游侠儿成立了一个组织,挥舞着木剑做那剑道高手的游戏。”
云芷听了只觉可笑,这些世俗的天才,小时候竟然还做这种可笑的游戏。
文泰来也笑道:“这小子,还有个游侠梦?”
孟云点了点头,道:“谁不想学当年剑宗宗主执剑游江湖?”
“只是这范子轩,没过多久,就把这童子帮给解散了,走上了一人一剑的路。”
“我想无非是志趣不投,那群人也是带着心思才与他游玩,所以范子轩才不在于他们交好了。”
“阿云,”文泰来问道,“所以你觉得这样子,其实就是因为这种行为在范子轩看来,一来解决了范家的问题,二来就是同他一般,行侠仗义。”
孟云点了点头,道:“我觉得,我们这般不惧范家的背景只凭公心做事,反倒是能够博得他的好感。到时候,再谈生意就容易许多了。”
文泰来带着满意的目光看向了孟云,道:“想不到啊,你竟然还有这般心思!走,回去喝酒去!云女侠,要不要一同痛饮?”
云芷听完了孟云的说法,再度回复了先前的高傲与冷漠。抬起了自己细长的脖颈,如同一只天鹅一般。
孟云忙打圆场道:“大兄,莫要欺负我了,你明知道我这酒量不行。”
文泰来也是一笑,不觉云芷的冷傲有什么问题,绝情宫弟子要事性情也跳脱反倒是奇怪了。
文泰来道:“哈哈哈,我今日高兴,我喝三杯你只喝一杯便是!”
孟云道:“嘿,还真让你小瞧了,我倒要看看自己哪里差于你了!你且等着,等回朝阳了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烈酒。”
云芷偷偷用余光看向了孟云,这个小子,倒是有趣。
他这般心智,是从二宫主那里学来的嘛?
不对啊,二宫主只是钟情于六艺,何时有这般心思玲珑?
那就是学的他那个父亲?孟尘,这个带走了嫣子华的男人,真就像传闻中那般忠厚老实嘛,那怎么能生出这么个儿子来。
云芷心中默默地记下了孟云,师傅让自己来跟着倒是没错,此子不简单。
孟云突然勒马,道:“额,文大兄,我突然想起一件关键的事情。”
文泰来:“嗯?”
云芷也将目光投向了孟云。
孟云道:“我们去哪儿啊?他们在那家驿站落下了脚?”
文泰来道:“你啊,这点小事还用得着担心?我早就安排好了。”
不多时,就见着两人骑马而来,迎向了众人,正是商队之人。
“还是大兄安排得当。”孟云恭维道。
云芷见此,暗暗吐槽:此子原来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