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涅河西街,有一栋楼最为显眼,楼高八丈,共有三层。金红色的屋檐高高拱起,如同飞鸟一般,三层的顶上歇着一只赤红色的飞鸟雕塑,此处乃是朝阳城最为雍容华贵的酒楼,晴川阁。
晴川阁西临涅河,一楼有八根粗壮的黄花木撑起了整座高楼,东面的四面墙雕着一幅幅山水画,画上烟雨朦胧,群山若隐若现,原来是世间名儒齐玄的墨迹《烟雨图》,又有两句诗题在两侧:烟霞闲骨骼,泉石野生涯。
而在晴川阁的西面,则仅有几架漆金的围栏,然后从上垂落一卷薄如纱的帘幔,上面绣着神采飞扬的鱼儿,为的便是方便食客能借此观赏到涅河的景色。而那帘幔上的飞鱼,则为这河景增添了一丝丝生动神异之色。
晴川阁的二楼,正中央竟然有着一棵巨大的粉色树木,细看才发觉哪里是树木,而是潜藏深海中的一棵粉色珊瑚树。这珊瑚树旁坐着几个姿色姣好身着盛妆丽服的姬妾,演奏着乐府新出的曲子。
二楼四周,有六个独立的包间,用雕着螭龙大画的花梨大理石所隔开,在这其中皆是晴川阁最尊贵的客人。
此处,其间的一间包房中,正坐着这么几人。
文泰来颇为不耐烦地解开了自己那件镂金蟠龙大红袍子,扫了对面那人一眼,就想开口却被自己的二叔文晏清抬手止住了,无奈只得摩梭着手中两颗湛黄海琉璃球,在一只大手上转得飞快。
文晏清拱了拱手,道:“杨二爷,已是好久未见,近来可好啊?”
文晏清对面坐着的赫然是那鱼龙赌坊的坐馆,鱼龙帮的二档头杨东侨。
杨东侨喝了一口清风雅茗,煞有介事地品了品,才道:“劳您费心了,这些日子还算不错。”
文晏清眼神变了变,眯着眼睛道:“可我文家,这些日子可不快活啊。”
杨东侨满脸笑意,说道:“文先生,这是何意?”
文泰来一拍桌子,怒道:“姓杨的,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这生意是我们给你做你才有的做,让你好好做事如何还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杨东侨面色不变,依旧是一副笑意的模样,道:“文少爷这话说的,我就不懂了。”
文晏清淡淡地说道:“杨二爷,我且问你,这针对孟家的决策可是我们都商量好的?”
杨东侨道:“这是自然。”
“而这商战,也是公孙师爷所提出的,对吗?”
一旁的公孙文琪笑着拱了拱手,道:“是,这是在下提出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计策。”
文晏清语气陡然一重,说道:“那既然大家是站在同一阵线,你可知晓这些日子你拿什么商战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公孙文琪神情一变,问道:“文先生这是何意,商战以来,你们几家的商铺生意可一直红火啊,而孟家商铺的生意却大不如从前,这难道还能作假不成?”
文泰来道:“他孟家生意确实不如我们,但他偏偏一直挺了过来,反倒是我们几家的生意已经是越来越差,而且那孟家还一直有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意味!”
公孙文琪道:“这我确实没有料到,但我觉得应当是他孟家还有些许资产,才能撑到现在。”
文泰来冷哼一声:“有些许资产?呵,三年前孟尘那老家伙死了以后,孟家赔钱变卖产业就空出去大半,这三年来又一直难以运营,能有什么资产?”
公孙文琪忙到:“这不是还有布庄嘛,那可是他们孟家、崔家和玉衡派共同的产业啊,他们的生意......”
文泰来道:“我可不管什么布庄、崔家之类的,我看啊,是有人暗自与孟家勾结,图谋着什么见不得的事情吧?”
公孙文琪诧异道:“文少,你这是何意?”
文晏清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昨夜,我文家的人回来告诉我,说见着孟家少爷去了涅河西街,去的就是你鱼龙赌坊。”
“而出来后,边见着孟家少爷去了一大堆金银,打听才知,从你那鱼龙赌坊取了四十两黄金,我说的对吗,杨二爷?”
文晏清此言说完,将目光投向了杨东侨。
文泰来亦是静静地盯着杨东侨的一举一动,如同一头熊罴,若是杨东侨稍有回答不对便会扑上去。
公孙文琪也不知作何回答了,看向了沉默的杨东侨,这孟家正是时运维艰的光景,孟家少爷哪来的闲钱去鱼龙赌坊作乐,更重要的是拿走了足足四十两黄金。文家二人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怀疑杨东侨偷偷资敌!
公孙文琪见杨东侨不作回应,忙道:“文先生,莫不是你们弄错了。这怎么可能,文少,这孟云可是你亲眼所见他去了鱼龙赌坊?”
文泰来满脸横肉一抖,吼道:“我骗你作甚!我虽然不识那孟云长什么样子,但是我手下自然有人认得!若不是昨日我那奴才在你鱼龙赌坊中作乐,杨二爷你还想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这......”公孙师爷一时也不知作何言语了。
杨东侨却突然笑了,说道:“文少爷莫急,确实,那孟云昨日来了鱼龙赌坊玩了两把,然后他赢了钱,所以才有了那四十两黄金。”
文泰来道:“如此鄙语作何信焉?”
“这朝阳城谁不知你‘飞鹰’杨二爷,一双鬼手瞒天过海,功夫未必能多么厉害,但是这赌术绝对是此间一流!”
“那唤作孟云的竖子,不过多大岁数,半生沉在了书院里,如何能赢了你这等老江湖的对手?”
杨东侨摇了摇头:“惭愧啊,这孟云与我赌的是斗犬,那厮运气好赢了我,才取了这四十两黄金。”文泰来听了杨东侨的话,轻轻哼了一声,这种鬼话,谁会信?
“赢了就拿钱走?他可是在你鱼龙帮的地盘!”
杨东侨道:“我鱼龙帮自然也有鱼龙帮的规矩,赢了钱不放人,以后还如何做生意?”
杨东侨见文泰来依旧是不耐烦的样子,又道:“文少,我杨东侨虽然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但是这资敌之事可是做不出来。”
文泰来骂了一声:“谁若资敌,生儿无腚!”
杨东侨笑了笑,也不辩驳,说道:“既然已经和孟家结了仇,还拖拖拉拉,那是自掘坟墓。”
“在下行不得什么善,唯独懂心狠手辣!”
文晏清见文泰来还想质问,拦住了他,说道:“那杨二爷认为,这孟家靠的是何事支撑到了现在?”
杨东侨道:“自然是那布庄!那江澜之家在城中生意好得火热,城中女子皆喜去那里购买布匹、添置衣裳。”
文晏清点了点头,觉得杨东侨说得在理。
杨东侨道:“文先生,你且放心。在下已经是找到了破局之策,这孟家撑不了多久!”
“再者,他若是真能成,找一两个亡命汉子,做过便是。”
说到这儿,杨东侨露出了狠辣之色。
文晏清皱了皱眉,说:“杨二爷,你现在也算是生意人了,如何能说这种粗言?”
杨东侨憨厚地笑了笑,道:“文先生说得是,教训的是。”
众人散去后,公孙文琪悄悄地将杨东侨拉到了一边,问道:“二哥,你可真有破解孟家江澜之家的法子?”
杨东侨瞥了一眼,道:“自然有得,别问。”
公孙文琪也只得点了点头,不再继续问。
杨东侨可不会将已经获取了孟家秘方的事告诉公孙文琪,这孟家的染色技艺乃是一绝,得自己留着,这可不能当作帮中的公产了。
......
与此同时,在朝阳城的另一处,裴家今日却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裴宝庆匆匆地穿好了衣服,这是自江澜之家新买的石青银丝黑长衫,戴上了那华丽至极的步摇冠,快快来了正厅,因为他裴家接到了来自朝阳侯府的名贴。
朝阳侯府向来不与这些朝阳城本地世家交往,今日侯府能来人,自然得好生接待。
来了正厅,便见着一位穿着绛红长袍的少年人,裴宝庆思索了一下,想起少年是何人来,忙笑着迎了上去道:“云兄弟,大驾光临啊!”
来人正是孟云,孟云对着裴宝庆笑了笑,说道:“裴兄还记得在下?”
裴宝庆道:“这是自然,自那日奕雨楼一别,就一直记着。想不到今日朝阳侯府来人,便是你。”
“快快请坐,来人,看茶!”
声音一落,早早候在一旁的侍女便端茶奉了上来。
裴宝庆看着孟云,试探性地问道:“云兄弟,不知你与小侯爷是……”
孟云道:“我奉小侯爷如亲兄长!”
裴宝庆一听,这关系不简单啊,神色变得愈发热络起来。
又问道:“云兄弟,我只知你单字一个云,不知贵姓?”
孟云道:“免贵,姓孟。”
“啊,孟啊,孟云,”裴宝庆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不对,神色大变,道:“你,你便是孟云!?朝阳孟家孟云?”
孟云含笑道:“正是在下。”
“这……这……这这这……”
裴宝庆已然惊在了一旁,不知作何回应。
他裴家也是朝阳城中大家,孟家与城中各家的争端如何不知?只是他裴家做的生意与其他不同,没有掺和其中罢了。
孟云的身份太敏感了,而此刻,孟云以凌家的身份递上名贴,这其中的信息量太大了,再一联想当初孟云的言语,岂不是柳家也掺和其中?
裴宝庆越想越是震惊,面色变得有些苍白。
问道:“孟云兄弟,这,文家,文泰来可知道你的身份?”
孟云淡淡地说:“我想来应该是不知我就是孟云的吧。”
裴宝庆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想当初他还同你聊的热络,你还称他作文大兄,他若是知道了,这……”
孟云笑着道:“想来裴兄是不会告诉他的吧?”
裴宝庆无奈地笑了笑,不知作何言语。
“裴兄也不是蠢人,今日来袒明了身份,裴兄自然也懂这其中的意义。”
裴宝庆低声道:“我道你孟家如何能撑到现在,原来如此。可是,就算是有朝阳侯府,这就想拉上我裴家,未免太简单了叭?”
“我裴家是手艺人,到哪里都是吃不得亏的,这你可懂?”
孟云点了点头,说:“自然懂得,所以才来找你。”
“可现在,我明了你与凌家的关系,这事就不再简单了,那是文家和凌家的争端。你这般来拉我,我如何能允?”裴宝庆说道。
孟云说:“来找裴家,自然是因为你们于我而言有重大作用。而我敢来,自然是有资本,同时也有有益于我们两方的事情!”
裴宝庆看着孟云,不言不语。
孟云却突然从袖中拿出两物,说道:“这是资本,而这,便是有益于我们两方的事情!”
裴宝庆呆了!
他见到了今天最重要的消息。
他看着孟云手上的银镜,颤抖着道:“孟兄,这,这是你的?”
孟云点了点头:“此物来源于我。”
裴宝庆震惊不已,这价值百金的银镜,竟然出自孟云之手。这段时间,奕雨楼可是又拍出了三块镜子,没有一块低于百两黄金,最贵的一块拍到了一百八十两黄金!
裴宝庆内心叹道,怪不得孟云能拉上凌家和柳家。
裴宝庆道:“行,饮了这杯茶,你我便成同盟!”
孟云道:“裴兄,你还没看这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