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掌柜的说来,鬼枭门与此地官吏算得上是一丘之貉。表面上,鬼枭门算是时穗府的商帮联合会,但近年来时局动荡,无论商农皆受朝政气候影响,正常的营生已经快干不下去了。于是他们便发挥了人之一活络特性,沾染上了不良的江湖习气,偷抢扒拿、坑蒙拐骗等江湖下三滥手艺简直要比少林派的十八铜人棍耍得还要麻溜。于是乎,他们的行为很快引起了当地官府的注意。
这一注意,简直就像是茫茫人海之中一眼定情的情人一般,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在某些特定时期,尤其是江湖面临道德危机之际,活下去,才是人唯一重要的目标。所以当听到一些平日里骇人听闻的奇闻异事,吴雪也不觉得奇怪。
若是此刻夏国濒临崩溃,加之群狼进关,那样的场景,恐怕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神明们是渡不过来的。
而这种道德危机,或许不光是经济方面的学术名词,吴雪感觉,这个词放在江湖上也很恰当,只需要用字面意思来解释,人人都能明白。
在文明的和平时期,个人的道德和尊严被摆在前列。在经济快速发展或者陷入疲态之际,这种道德危机会初现态势。而当朝纲混乱、礼乐崩塌、国破家亡之际,过往一地区所受的文化底蕴和社会道德的束缚,便大会呈现出与和平时期完全不同的表现。
这一现象,已经在夏国的这个大江湖上隐约表现了出来。或许,一个鬼枭门不只是一个失格的商会联盟,而更多的是人们面临危机之时的自然反应所联合而成的相互帮衬的盟会。
这一路走来,吴雪完全有理由相信诸如鬼枭门之类的团体,已经不再是少数派,夏国的社会道德危机,正在露出爪牙,向普通人显示他们的恶。
再观这一风气,必然会犹如燎原之火,迅速席卷夏国全境,从而对极易受风气影响的普通人形成思想上潜移默化的转变。待到时局趋于平稳,这种现象才会慢慢缓解,但永远无法根除。正如一光一影,有良善,就必有罪恶;有正义,就必有卑劣。善恶交替于心,从来都是人的两面性。但要注意,一个人尽可以投身所谓时代洪流,大行一些看似顺和于时代之事,但究竟是不是海浪淘尽过后,岸边遗留的牡蛎虾蟹,可不会因为侥幸和诡辩而避免。
所以吴雪时常觉得疲惫,并且很喜欢发呆。有时候,他感觉自己太过于渺小,不过是一粒沙、一颗尘,纵使自己心有想要当这个中流砥柱,也发现个人的力量远远达不到与崩塌的社会观念而抗衡。
然而,他始终保持乐观。因为这一切在灾难降临并离去过后,待到大地满目疮痍之时,就会重新回归正轨,然后等待下一次的轮回。人们建立起一个又一个家园,定下诸多规则,又把一个又一个家园毁灭,如此轮替,古已有之。
所以,他还有时间。夏国虽已如垂暮之虎,但还起码保留着初建时遗留的精神,还能苟延残喘很多年。
最起码,他大可不必为未来的灾厄而忧心。因为等到那时候,我们这位雪公子恐怕早已命归西天。但正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前人作恶,后人遭殃。前人大肆挥霍、大行破坏,给后人留下的是什么精神?
那想必就是吴雪看史书里所记载的那样,某一时期中原大地陷入了癫狂与混乱之中,再无可以表彰的精神,再无可以拿起的利剑,只有一堆又一堆臭铜烂铁。于是,又到了开拓精神、树立道德的灰暗时期了。
对于他人的龇牙咧嘴,吴雪早已经习以为常。这倒不是因为我们这位主角是个全知全能的君子,也不是拥有士大夫精神的公子,只是完全因为他还算是一个普通人。
他内心还依旧有所坚守,并不会因为世事而改变。能拥有这一点,可要比拥有绝世神功要有用的多。如今的岁月已是如此困苦,若是再教自己的魂灵沾满泥土,就再无转机。
落花枯叶,可以沃土。
埋葬灵魂,小鬼欢喜。
谁是谁的信徒,谁是谁的天堂?有些东西,只变得白纸般苍白脆弱。试问诸君,细数恶之名,哪个最轻?
吴雪心里有他的答案,所以他可以一往无前。他走在大路上,尽管身边景色萧瑟凋敝,却依旧精神勃发。
忽然,他感谢一切,也想到了来自赞虞珈美的祝福。
灵魂绝不会像是鬼怪故事所述的那样,漂浮作恶、四处吓人。它们不会漂浮,没有信念的支撑板,只会坠落,吓不了任何人。
阳光依旧黯淡,道路依旧崎岖,但吴雪步履轻盈地来到酿酒坊。据掌柜所说,这里面有个叫黑八的人,与鬼枭门颇有关系,想要打听鬼枭门所在,就去问他便可。
于是吴雪来到了酿酒坊前,看着漆褪楹旧的牌坊,再看看整个坊间,一片寂静萧瑟之意。唯有几个懒汉,在那喝闷酒,连只野猫都见不着。
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却是酒气熏天,整条街溢满酒臭味。美酒醉人,可这里的酒气只让人忽生恶心。
吴雪只是站在街头,便感觉自己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跟一群醉汉打交道,可从来都不是个明智之举。正在他犹豫踌躇之际,只听里面传来一阵不小的骚乱,接着便听几声辩驳,又是一阵鸡零狗碎的打砸声,最后其中一扇门轰然被踹开,从里面走出来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
吴雪站在那里,如同木头一般看着那几个女子走近,只听其中一人满腹牢骚地说道:“真是些废坯材,要钱钱没有,要人人不行,要你何用?白费了老娘一个下午……”
“就当是白瞎了,也怪今个儿黑八不在,若是有他在,定不教我们空手而归。”
走到近前,其中一女子对另外一个女子使眼色,示意呆怔的吴雪,接着便骚身上前,冲吴雪吐出了一口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