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或许是她离开青鳞岛的时候,也或许是很多年之后,玉先凤还能想起那个盛夏时节,在远离中原的东海岛屿上,与青鳞派弟子还有叶霜度过的几个月。
她始终不明白,为何快乐可以这么简单,却又如此短暂。那是她自己的感觉,还是很多人都是如此?
有时候,当她从凳子上起身,只是那一瞬间,快乐便像是风一般到来,而后又像是穿堂风一般远逝,一点痕迹也未留下,只徒增了一阵空荡荡的烦恼与悲哀。
那几个月,没有什么波澜,却教她用尽一生去回味。
只要她想起那天晚上的明月,还有叶霜侃侃而谈时的笑意,自己也总是会不自觉笑起来。
一种奇妙的感觉。有些朦胧,但又无比虚幻。
叶霜给她解释的“无心剑意”,她一点也没有听进去,只是还记得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指诀呈起,便有一道气流,像是利剑出鞘一般,带着尖锐的呼哨飞射向了瀑布,顿时将连绵的水流斩断,背后的山石也印刻下了一道深及尺许的切痕。
玉先凤不由得惊叹一声,说道:“这就是无心剑意了?竟然可以不用剑,只是凭靠着意识,便能将内力打出?”
叶霜收回手,有些赧然,笑道:“大致就是这样。我虽领略此剑意,但却只是皮毛,看来还需时时体悟才是……”
玉先凤掩唇一笑,说道:“你还真是谦虚……”
叶霜苦笑道:“这也没什么高深莫测的地方……要说起人之一念的力量,还是少林派的意真波为武林扛鼎之作。”
玉先凤自是知道意真波的,叶霜的无心剑意与少林派的意真波,其实有那么一点异曲同工之妙。他们皆是用意念操控内力,将其击出体外。
但意真波讲究的是“面”,而无心剑意讲究“点”。
意真波在使用时,内力出身非须浑然一体不可,然尽倾体外,形成那般排山倒海之势。而玉先凤观之叶霜的无心剑意,虽与少林派的意真波有些神似,但她看得出来,叶霜在驱动全身内力的时候,将力量分散在各处经脉,暗中积蓄力量,再从指尖蓦地打出,可谓是心随意动,游刃有余。
玉先凤何等聪慧,只一眼就看出了无心剑意与意真波的区别。只见她笑靥如花,好似叶霜练成了无心剑意,她这个旁观者比本人还要开心。
她说道:“你的无心剑意,恐怕不止能用手指打出吧?”
叶霜笑道:“玉阁主果然蕙质兰心,只需一眼就看出了此招的妙处。”
他微微一笑,说道:“这无心剑意乃由脉而生,再由脉而出,意为牵线,力为枷偶,人有多条经脉,条条可打出无心剑意。就算是不回头,也能通过脖子后的大椎穴将内力逼出,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这或许就是他可以不回头,便能将内力凝练成一道剑气的缘故吧,而作为他的养子,天星早已熟稔于心。
此时的天星,却正在家里,吃着嫣儿带给他的夜宵。
此前在宴会里,嫣儿便四处开始寻找天星的下落,却怎么也找不见,只暗自抱怨他不合群,一眨眼的功夫,人便没了踪影。
可他还能去哪呢?无非是他在后山的一所小木房子里。那是他和他养父一同在青鳞岛上的家。
岛主梁旻,与叶霜算是朋友。作为朋友,他时常想为叶霜父子安置一处环境较好的住所,可屡屡遭拒。嫣儿知道叶霜是为怪叔叔,就连他的儿子也是怪怪的。
他们的眼力,都超出常人,可以在黑暗中视物,被称作“冥眼”。
嫣儿长长叹了口气,提前告别了宴席,准备了饭食,便往后山赶去。他心中忿忿不平地想:本小姐又不是你的丫鬟,可为什么还偏偏要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她权当做是大小姐心地善良,发发慈悲照顾一下他。不然,以天星的习惯秉性,真的会把自己饿死。
谁让他时常发呆,或者乱逛?一想起这点,嫣儿就心生暗恨。只恨他与雪儿交往甚密,却总是欺负自己。
他似乎对所有人都很客气,唯独对她很是霸道无礼。
嫣儿暗暗叹了口气,准备推开天星家的院门时,这才发觉那两道木柴制造的破门,已经被劈砍得七里八里了。
“很好,已经没有门了。”嫣儿心里暗想,“正好,没门我就进去了。”
没走出两步,却忽然看见天星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瞧着什么。他似乎只需要短暂的休息一下,就会恢复正常的体力。
她走过去,问道:“看什么呢?”
天星好像知道她会来一样,连头也没有回,只是笑道:“你说,今年的台风天会不会要提前到了?”
嫣儿冷哼一声,说道:“你是要继续看蚂蚁,还是老老实实吃饭?”
天星笑道:“我要一边吃饭,一边看蚂蚁。”
嫣儿在旁怔怔地看着他凝眸静气的模样,只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你的老爹呢?”
天星一边小心翼翼地剥着一块烤鱼肉,一边说道:“他啊……他说他要去见一位老朋友,叫我别等他了。”
“老朋友?”嫣儿诧异道,她只感觉不可思议,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位怪大叔,竟然还有朋友。
天星此刻已经将鱼刺全部剔除了出来,放在了一个盘子里,再将面前的烤鱼推给了嫣儿。
嫣儿不解道:“干吗?”
天星说道:“怕你饿死。”
嫣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忽地站起身,杏目圆睁,怪笑道:“怕我饿死?我还怕你饿死呢!要不然……要不然,我还干吗给你送饭……”
天星微微一叹,他并不觉得大惊小怪,这个姑娘的脾气,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你还没吃饭吧?你怕被鱼刺卡着喉咙,我已经将刺全部剔除,安心吧,谢谢这种客套,就免了。”他干脆又无奈地说道。
嫣儿只恨恨地看着他,心想自己好心来给你送饭,你的态度如此恶劣也就罢了,却还要对你说谢谢么?
“大笨蛋。”嫣儿轻声说道。
天星懒懒道:“我就是笨蛋,还是个超级大笨蛋。你快坐下,站着不累吗?”
嫣儿确实有些累了。她从前山跑到后山他的家,脚磨得有些疼,此番被他数落,更是忿恨。
她幽幽一叹,坐了下来,拾起筷子闷闷地吃了起来。
天星看着她愠怒的脸色,还有那执拗的姿态,不由得苦笑。
他只感觉自己是个笨蛋,她似乎也是个笨蛋。作为密切的青梅竹马,他们却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互相理解过。而他们都不知道,像今晚这种情况,往后很多年还得硬着头皮面对。
天星和嫣儿吃完后,各自默然地喝着热茶。若不是碧海涛声阵阵,林间鸟儿啁啾,这屋子里可能就会显得太过安静了一点。
可他们好像习以为常了一样,谁也不说一句话,却格外默契。
天星倒茶,推给她,她拿过来,喝了一口。一切都在不言中。
可他们都不觉得尴尬,因为他们在一块时的静默,比说的话还要多。
良久,天星突然开口说道:“台风就快要来了吧……”
嫣儿说道:“你还关心这个?”
天星暗暗叹了口气,幽幽道:“台风随时会到,你最近就不要乱跑了,最后还得我去找你……”
嫣儿冷笑一声,说道:“不劳你费心了,我被风刮走最好,以后就可以再也不用看见你了,你也不用再看见我了,以后可以好好和雪儿做朋友了,没准过个十年八年的,你们……你们就……”
她的脸红了,止住了快要说出口的话语。
天星被她说的没了脾气,只能苦笑两声,喟叹道:“你为什么老是提她?还有……你可不能被风刮走,要刮走也是我被刮走……”
嫣儿听了,心里有些欣喜,转而看向他,说道:“为何?”
天星苦笑一声,说道:“若是你被台风刮走了,以后谁还给我送饭?”
嫣儿听了,顿时怒上眉梢,恨恨地踩了他一脚,说道:“嗬,雪儿妹妹可是善解人意,人又那么温柔体贴,我就算是被刮走了,她也会给你送饭的,饿不死你。”
天星一怔,喟叹道:“今晚,你提起李临雪的名字,差不多大概不下二十多次了……”
嫣儿脸上一红,别过脸去,轻声嗫嚅道:“怎么?”
“为什么老是提起她呢?我只不过是找她开了一副药方子……”
“就提,就提!”
天星无奈喟叹一声,说道:“你在闹什么别扭?”
嫣儿说道:“你若是跟她成了要好的朋友,我可要跟你绝交!”
天星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脖子往后缩了缩,苦笑道:“为何?”
小孩子,嫉妒心和占有欲总是比较强的。想想吧,在孩童时代,闹绝交似乎是家常便饭。
小孩子总是不习惯隐藏,他们爱憎分明,从不掩埋自己的好恶。直到他成为一个大人的时候,才会逐渐适应在不说出口的情况下,默默就没了联系的关系。
在嫣儿眼中,自己是怎么也比不了李临雪的。她生的温柔可爱,姿容仪态总是如莲般端庄优雅,一种浑然天成的素洁感,在不知不觉中就隔绝了很多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