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隔着火光和暗影凝望着吴雪,此刻他只是一个影子,一个类似于幽灵一般的黯淡身影。他出没在光影飘忽的昏暗监狱,而跟随着他的是另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一段噩梦。而蝶梦只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一个有些真实,但是又没有真实质感的梦。在她的梦里,吴雪客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克服了他内心里面潜藏十几年的恐惧,那固若金汤的堡垒只在一瞬间便灰飞烟灭。
她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而完全没有注意到逼近的危险。蝶梦只感觉到浑身寒冷,好似寒冬腊月里的暴风雪,一片一片雪花将她包裹,而她也骤然变得轻盈,好像在空中漂浮着,连同她也变成了一片洁白的雪花。
她在这寒冷的世界里旋转着,舞蹈着,尽管没有人欣赏,但万事万物便是她的座上宾。
蝶梦感觉自己轻轻落了地,接着便感觉一股不属于冬天的暖流涌向她,像是奔腾不息的大海汪洋,极其温柔又略带粗暴地将她掀起。她想,也许我是一只海鸥。
那暖流正将她体内犹如附骨之疽般的冰霜溶解,似乎就连她心里潜藏依旧的却又不能言明的苦楚全部化解,犹如五月的晚风,温暖而和煦。
她有些惊讶,因为她在看了吴雪最后一眼闭上眼睛的前一刻,看到的却是冰冷锐利的利爪和死亡的阴影。可是她并不为此而恐惧,她无时无刻不在面对死亡,所以她并不害怕。只是有一些担忧,担忧一个正在迷茫的灰烟之中挣扎的,担忧一个正在无时无刻的矛盾和痛苦之中纠结的大笨蛋。而这个大笨蛋她不得不去为之担忧。
“明明就是个连手指破了个口就痛哭流涕的胆小鬼……”
她曾经无数次这么说。可是她始终放心不下,因为那是只属于她独有的一份记忆,那是一个只属于她的大笨蛋,就算再笨一点又有何妨?
蝶梦这么想着,露出了解脱一般的微笑。可是一阵风起,满世界的雪花都在飞舞,她被漫天纷飞的雪花包裹,可是这雪花却有着阳光的味道和温暖。
当她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吴雪牢牢抱起,从那被油火烧得发了狂的夜叉鬼的利爪下救出。而只听一声巨响,一扇监狱的牢门登时被拍变了形状。
吴雪心口犹如一口巨鼓擂动,而他此刻还在后怕,若是他再慢一秒,哪怕就一秒,蝶梦也会命丧那夜叉鬼的尖锐利爪之下。而那个夜叉鬼因为巨疼之下用力过猛,利爪卡在了监狱牢门里,限制了它活动的自由,而它为此而大声怪叫着,挥舞着手臂,监狱铁门被它拉扯的“咯吱咯吱”直响,令见者骇然。
借着微光,蝶梦看着吴雪的侧脸,那是一种从未在吴雪脸上见过的、坚毅的、冷峻的、略带沉稳的表情。她不由得轻轻地伸出了手,那只手很凉,像是一块冰一样,而她也随之露出了微笑,将指尖落在了他的下巴上,那里满是已经擦干了的血污。
而她能感受到那一股暖流的来源,正是横抱着她的吴雪的温度。这一次不是蝶梦擅自抽离吴雪的内力,而是他不由自主地为她运功抑制寒毒。
而吴雪被她冰凉的手一激,顿时思绪从那怪物身上抽离开来。蝶梦面带笑意,忍不住轻声说道:“怎么都是血?”
闻言,吴雪如同覆了冰霜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回道:“刚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老毛病又犯了吧,差一点就晕了过去。没有办法,只能才破舌噬血……”
他现在嘴里还有浓厚的血腥味,在鼻子闻起来是一种有些怪异的铁锈味,而吴雪舌尖的疼痛尤在,那感觉像是嘴里衔着一把生了锈的铁剑。
蝶梦眼睛里闪着跳动的火光,轻笑着说道:“你不是害怕这怪物么……又为什么舍生来救我?”
闻言,吴雪苦笑道:“是我把你放在那里的,如果对你见死不救,恐怕我会一辈子活在阴影里……”
蝶梦却气哼哼地说道:“说实话!我不想听你客套!”
吴雪见心思被她戳穿,不由得苦笑两声,心想:“她察言观色、洞悉人心的本领倒是一流……我想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是害怕一个人在这地方……”
蝶梦胸有成竹般的坏坏一笑,悠然道:“你很怕黑、怕孤独对不对?所以宁可冒险救我一回,也不能让自己一个人在这漆黑一片的监狱里跟一个夜叉鬼作伴,是也不是?”
吴雪只苦笑着摇头,心里却道:“这小丫头!看似天真无邪,实则一张嘴可是厉害得很,伶牙俐齿、巧舌如簧,丝毫饶不得人……”
就在此时蝶梦忽而跳下了吴雪的怀抱,她倔强地想要站起,可是体内寒毒还未全然压制下去,身子便颓然一软,又欲倾倒下去。
吴雪拉着她的胳膊,将她重新搀扶起来,苦笑道:“你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别扭?”
蝶梦只回过头恨恨瞪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你真这么想,那我就去投了夜叉鬼好了,让它一口咬死我,就再也没有人烦你了!”
说着,她便想挣脱吴雪搀扶着她胳膊的手,可是没走出两步,便又见她身子微微摇晃,多有不便之处。吴雪暗暗叹了口气,走过去拉起她,说道:“我承认我是有那一种想法……”他略显不甘地苦笑两声,接着道:“可……可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若是让你死在我面前,我绝对会后悔一辈子……”
蝶梦小声嘀咕一句:“谁要跟你这家伙做朋友……”
吴雪拉住她,看着那夜叉鬼,此刻它仍旧没有从牢笼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只是它身上的油火已经熄灭了,烧灼的青烟散发着一种恶臭的气味。它不断挣扎着,但是过不久便消停了下来。
吴雪之前将这周围的油灯全部丢了过去,而此刻那夜叉鬼身上的火光逐渐消散,这一片区域顿时陷入了彻头彻尾的黑暗之中。
随着火光的熄灭,那怪物的动静也停止了,整个监狱重新恢复了死寂。吴雪不安地拉着蝶梦往有灯火的地方快步走去,而蝶梦此刻依旧有些眩晕,她头抵在吴雪的肩膀上,说道:“那怪物还活着么?”
吴雪摇了摇头,沉声道:“它皮坚肉厚,如同披了一层铠甲,别说是一层油火,就算是用刀剑也未必伤得了它……”
蝶梦向那片寂静的黑暗之地望去,说道:“难道……难道这怪物就没有什么弱点吗?”
吴雪想起了上一次跟张节陵、游天星二人一同落入迷宫之中,游天星独自对付一只夜叉鬼时的情景。
他凝望着那怪物的方位,回想着当时,思忖道:“要是说弱点,也不是完全没有。就像是身披甲胄的兵将,也有盔甲覆盖不到的地方。它的眼睛便是弱点之一……”
想到这里,吴雪有些懊恼,这里的灯火太过幽暗,看不清这怪物身上盔甲的分步。但是他明白,根据人体的脆弱部位来看,那怪物的腿弯、腋下、手肘等关节连接之处无非就是弱点。
可是问题随之而来,他手中并没有武器可用,若是让他徒手跟这个凶神恶煞的夜叉鬼紧身肉搏,除非他有石业兰那种内力和应变力,否则,那就是羊入虎口。
想到这里,吴雪又开始懊悔,为什么之前出门的时候不把那黑剑带上呢?
而就在此时,只听那边的黑暗之中发出了“咯咯咯”的声响,犹如怒火中烧的野兽的低吼声。
接着又从那黑暗里发出一连串打击的巨响,此画面颇具震撼力,接着那打击声在不断急促放大。吴雪心中一凛,他明白这怪物挣脱束缚是迟早的事,所以便对蝶梦说道:“现在怎么样了?能不能走路?”
蝶梦却哭丧着脸,摇了摇头,努起嘴说道:“这腿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估计是被这怪物吓坏了吧,太也不争气,偏偏这个时候使不上力……”
吴雪听她略嫌俏皮的语调,不由得苦笑两声,无奈道:“只是不知道,这怪物会不会爬墙?”
蝶梦疑惑道:“爬墙?”
吴雪看向监狱,之前他观察监狱的构造,此监狱与其他监狱不同的是,每一个牢房都是在上封死的,于是便在这大监狱里分隔成一个个单独封闭的小牢房,而每间牢房大概有八九尺高。
吴雪想了想,说道:“我们到牢房上面去……”
说着他便蹲了下来,蝶梦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却故意装作不知地说道:“你这是干吗?像一只癞蛤蟆……”
吴雪苦笑道:“你踩着我的肩膀,上到监狱上面,我随后就到……”
时间紧迫,而那夜叉鬼挣脱束缚是迟早的事,蝶梦便点了点头,踩着吴雪的肩膀上到了牢房顶上。
接着,吴雪便向后退了几步,准备助跑一段轻功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