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雪偷偷往那边瞥去,只见那一身暗红色便装的女子正微微低着头,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她嘴角缓缓上扬的角度,一个灿烂的笑容,只是这个笑容足以令吴雪感到胆战心惊。
那几人慷慨激昂地说了一番他们的道理,那女子一直在安静地听着,也在笑着,待他们说完,那女子傲然笑了一阵,接着拍起了手掌,笑道:“好一个天道已死,吾辈当起!”她冷哼一声,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扫了扫小酒馆里的人,当扫到吴雪和蝶梦的时候,那女子显得有些疑惑,随之从鼻子里轻轻发出一声冷笑。那女子好奇的目光在蝶梦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又看看坐在蝶梦对面的吴雪,可惜的是,吴雪背对着她,她没有看见他的长相。
小酒馆里的夜班小酒保,见一伙人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顿时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本着职业道德和江湖道义的精神,他偷偷跑出去报官,可是还未等他起身,脖子上便被架了一把锋利无比的方口堂刀。这把刀,识相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方口堂刀唯有在天都皇城内的近卫才可标配,而小酒保只把他们当成强悍行凶的匪类,哪能想到他们乃是千里之外,朝廷的来客呢?
而吴雪看出来了,当他看见他们的神情举止,还有服装佩刀之后,吴雪顿时明白过来,他们是朝廷的“督京卫”,乃是皇帝亲统的一支顶尖高手组成的贴身护卫。吴雪惊诧不已,心想:“玉舞焉怎么把皇城里的家伙都带来了?她如此深得皇帝陛下信任?”
正待吴雪惊疑未定之时,他犹疑的视线恰好和玉舞焉来了个交对,她眼睛里顿时好像飞射出千万把利刃,吴雪一下子就扭过眼,心口狂跳不止,心里不断地念叨着:“她不会认出我来了吧?应该不会吧……在我的印象里,我们也只见过两面,就算是她对我印象不好,那我也只是她千千万万厌恶的人中的不起眼的一个,她不会记得我的了……”
想到这里,吴雪稍微松了一口气,转而便见蝶梦正冲玉舞焉笑着,就好像老朋友相见似的亲切。吴雪心想:“我的小姑奶奶,你可不要见谁都冲他微笑,你这样会把恶人招来的……”
玉舞焉眼光只在蝶梦和吴雪身上扫了一眼,就好像没有看到似的,扭了过去,转而对那几人说道:“你们也就别废话了,告诉我你们其他人在什么地方密会,我可以绕你们不死。”
有人冷笑道:“呸,你个朝廷鹰犬也想让武林上的好汉折腰?做你的千秋大梦去吧!”
说着,随着玉舞焉一同而来的督京卫高手们忽而眉目一凛,纷纷抽刀对向那人。玉舞焉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她冷笑一声,悠然道:“你们装什么英雄好汉?你真当武林中人都跟你们一样,好人不做做恶人,好日子不过过流寇的日子?”
那人仰头傲然道:“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来啊,你不是要杀我么?怎么着,不敢?哼哼,你不过是个穿着一身朝廷狗皮的鹰犬罢了,说我们是匪,我看你们才是真正的匪类!”
吴雪一听,顿时心头一凉,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心想道:“这家伙为何非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别说是她了,任何一个敢这么侮辱天都尊严的人,都不知已经死了多少次了,就算她心慈手软,你们也得死,何况她是个心黑手辣的母老虎?”
只不知为何,吴雪想到这里,对面的蝶梦忽而噗嗤笑了起来,吴雪猛然一惊,惶惑地看着蝶梦,而这笑声也吸引来了其他人的目光。
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听蝶梦怡然开口道:“诸位果真是英雄汉,刀架在脖子上也毫不慌乱。”
那人傲然道:“哼哼,那是自然,我搅江龙什么时候害怕过?!你们已经不得人心了,大厦将倾已然成势,只看有没有人敢推波助澜了!”
蝶梦笑道:“你想成为那推动大厦的波澜?”
搅江龙哈哈大笑,朗然说道:“何止是我?我有千千万万个弟兄,你们就算杀了我们又如何?我们不会白死,这腐朽的大地需要一把大火,我愿意当那一把火!!!”
这时候,只听蝶梦冷笑一声,幽幽道:“你们这群人,说白了,也就是自己想当皇帝罢了,想的并不是天下的黎明苍生。如果你们真的是为人民考虑,就不会在现在起势……”
搅江龙像是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似的,他笑得前仰后合,说道:“老子什么时候需要一个小娘们教育了?今天倒是来了俩!”他冷眼看着玉舞焉和蝶梦,接着道:“你们懂什么?爷们干事业的时候,就别插嘴!”
蝶梦只悠然一笑,淡淡道:“你以为我是想干涉你所谓的事业么?别痴心妄想了,我只是为天下苍生考虑,你以为一个小女子真的对你们心中的丰功伟业感兴趣么?”
搅江龙的脸色很难看,因为他今天有可能不光要死,还会丢面子,既然要丢面子,那就不能死,要死的话就别丢面子,否则得不偿失。
这时蝶梦冲一直沉默的吴雪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说道:“喂,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吴雪心如死灰,心想:“这下好了,我不想下水都不行了……”他长长地细了口气,头也不抬地说道:“姑娘所言极是,他们干的行当,是逆天而为的事,会造成惨重的杀业。就算是他们当了皇帝又如何?他觉得他会比夏皇治国理政的本事强多少?”
玉舞焉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这个身着白衣的少年郎,却只见到他浅露的侧颜而看不清真容。她好笑地看向蝶梦,而蝶梦却也在吴雪不知情的情况下,正对着玉舞焉做着眼色。
搅江龙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冷笑说道:“你们对当今天下之事,了解多少?这种事可不是小孩子嘴上的说笑,你说我们逆天而为,造下杀业,我看我不比夏皇杀的人多吧?”
督京卫的众人是皇帝身边的贴身近卫,只对皇帝一个人负责,而且他们广受皇恩,坐享荣华富贵,怎么忍得了此贼子如此侮辱恩皇陛下?
吴雪依旧没抬头,只淡淡一笑,说道:“我并不想说此行是对是错,我只是一介草民,本不该多言妄语,只是你没有听清人们心中真正的诉求,而是打着替天行道的借口,中饱私欲罢了。而我之所以这么说,也不是因为我是个读圣贤书的圣人,只是现在关外虎狼觊觎,而如果夏国内部再发生叛乱的话,那这天下就真的要乱成一锅粥了,后果不堪设想……”
搅江龙微微一怔,一时找不到什么话予以回对,而他旁边的人有许多并没有他那样的觉悟,之前心里不少还在抱怨:“你想杀身成仁,老子可不想死得这么早,老子有儿有女有老婆,你个光棍汉死了就死了,老子死了家里人喝西北风么?”可是搅江龙也把他们带进去了,这可教他们不得不为了,现在听到吴雪这么说,于是乎找了个台阶下,纷纷松软了态度,附和道:“这点我们真的没有考虑到……少侠说的是……”
搅江龙闻言大怒,怒吼道:“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们兄弟间发下的毒誓都当屁放了么?!”
有的人只是想假意投降,待事态缓和之后再揭竿而起,不想这搅江龙倒也是个直性子的汉子,没有意会他们的意思。而有的人是常年混迹江湖的老赖,本就没脸没皮,投降是家常便饭,你给我一口饭吃,我就一天不造反。你不给我饭吃,我就造你的反,看你怎么办,哼,气死你。这群人之间心念各异,一时难以捻成一股绳,而玉舞焉一直安静地琢磨着,这样的心理她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于是,她笑了笑,说道:“这位少侠言之有理,此时我夏国正与关外十六国联盟作战,本就劳民伤财,而如果国内再发生逆流事件的话,就算是你们能取代夏国政权又怎样?十六国一旦打进关内,别说做皇帝了,恐怕你连个人都做不了了。你们打着‘怀柔古人’的口号,想要复建前朝梁国,实在是好计策,只不过你们小看了上面的决心。我并不想杀你们,你们只要投降,朝廷会在打败十六国联盟之后,全力调济民生,现在关键时刻,还希望诸位多多包涵,夏国上下只有举国同心,才能外御欺辱,内结欢好……”
除了搅江龙之外,所有人立马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纷纷附和道:“姑娘言之有理,我等何必要逆天下而做大不义之事?”
“是啊,姑娘少侠言之有理,我等受教,愿意受降……还望朝廷海量……”
玉舞焉笑道:“这点放心,只要你们真心受降,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现在是国难当头,我们本就是一脉同气,该合力抵御外辱才是……”
吴雪看见温和地笑着的玉舞焉,顿时吃惊地揉了揉眼,想要看看自己究竟有没有认错人,可是怎么看,她都是曾经的那个玉老虎,可是玉老虎是不会笑的,而玉舞焉却在笑着,笑得很包容很有肚量。“她是怎么了?怎么会变化这么大?”吴雪惊愕地看着玉舞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