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学会顺应这个世界,而不是教这个世界顺应你。诸如此类的话,诸君或许都已经听腻味了吧?是的,只不过我的症状比较剧烈一些。我听得不光上面想吐,下面也想。
但是有一定的道理吧。一个人的力量过于渺小,很难按照自己的理想去改变世界。但怎么说呢,且不论做不做得到,一个人若是连想要改变世界的想法也没了,那差不多也该是被彻底驯服的时候了。
于是,嘲笑吧。吴雪心想。他已经准备好了被兰儿嘲笑的可能,因为他认为女孩子总是比男孩子要更早变得成熟一些。自己这番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慷慨陈词,多半是会被扣上带有玩笑意味的形容词的帽子,当个屁放的。
哪怕再怎么疲累,哪怕处于逆境之中难以周转,哪怕迷失,哪怕会被认为是幼稚,也无所畏惧。那就是好了。他心中那个永远的少年,始终不曾被他所抛弃。到了今天,他还记得,还记着他鲜活的模样。
于是他带着视死如归的慷慨,说出了心里话,等待兰儿这位正义审判官的激烈批判。
可她并不是审判官,也不喜欢去批判别人的灵魂。她只是习惯性地保持着浅淡的笑意,微微沉着脸,双眸里有些难以分解的多重意味。
良久,她噗呲一笑,随即捧腹开心地笑了起来。
吴雪轻喟一声,幽幽道:“果然你也觉得幼稚吧?多大人了,脑子里还想着少年的热血与朝气。不如顺应时代潮流,该妥协妥协,该干嘛干嘛,说不定会获得更舒服一些。不是有人喜欢这么说嘛,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做自己爱做的事,不要憋屈自己。当然,人活着的态度从不类似。他人有他人的认知和活法,我有我的想法和命运,我愿意为之牺牲而不后悔。”
兰儿瞧着他,轻笑道:“干嘛,别人还没否定你,你就先一步否定你自己了么?”
吴雪喟叹道:“习惯了。‘非我即罪恶’的歪门邪说,见怪不怪。”
接着,他苦笑道:“你说,这个世界究竟是进步,还是在退步?如果它是在进步,为何人们变得容忍度极低,难以接受他人不同的思想呢?如果它真的是在退步,可它又为什么保持着百年的繁茂呢?”
兰儿笑道:“百家争鸣的时代,或许很难再见到了。”
吴雪说道:“你看啊,前朝还在奉行的三妻四妾,到了今朝便已经被法理上废除了,但仍旧不曾除根。处于当今这个世道的人,可以只娶一个,也可以暗娶很多个,也可以不娶不嫁。但对于抗逆此条律法的前朝行为,律法里并没有明确禁止,也没有定罪量刑,始终保持着暧昧态度。按道理来说,这个世界是进步的,可为什么还有人甘愿成为那个附庸呢?有钱有势之家,可以光明正大地娶好几个妻妾,并同时与很多人保持暧昧关系。而有些人,已经被现实生活所阉割了,成了还有生理机能的活太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问题的根源,在哪里呢?顺应潮流么?”
兰儿浅笑道:“顺应潮流,前朝可以娶上三妻四妾,今朝皇帝提倡一夫一妻并且以身作则。雪儿哥哥,你仅仅只是顺应潮流,才只坚持娶一个的么?”
吴雪淡淡一笑,说道:“我始终明白什么对我更重要。我曾经活得极其混蛋,一直浑浑噩噩的。虽然读了不少的书,但总是神神鬼鬼、天地玄黄、神秘诡谲的书籍,从不喜好知识类书籍。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有高中。若是当时好好读书,按照家里的安排,或许会在一个小地方当个富不了也饿不死,但可以贪一些金锞银锭的狗官吧?但在其他某些方面,是的,我毫无疑问是个既新潮又保守的人。”
说到这儿,他泄气地摆摆手,“有时候真的觉得很烦躁,现在行事的道理是要么不做,做就做绝。做人也是,要么就是个被人消费的烂好人,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烂货。奇怪,人们总是无缘无故暴走,因为一些可笑缘故。兰儿妹妹,你不觉得人生在世,受挫折、受伤害、受委屈是人之常情么?为什么人要沉湎其中呢?”
兰儿只解答此刻的吴雪有一种市井流氓的无赖气息,无论是他的举止还是神态,都充满了让人无处下口的奸滑和无耻的感觉。
可是她噗呲一笑,说道:“你好像在说你自己。”
吴雪毫无掩饰,干脆道:“我就是在说我自己。一开始,我喜欢盯着别人的脸色看,以为那样就可以察觉到人心所想。但完全没必要,在人们以旁观者高傲自大的态度来揣度他人内心,不光厚颜无耻,还很卑鄙下作。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与其冒着会被别人认作是流氓的风险盯着别人看,不如沉下心来正视自己。越是挖掘自己,就越会发现人心的丑恶。人心一绪,怎样丑恶卑劣的事不曾想过?只有沉下心,才能发现自己的卑劣之处,有必要总是趾高气昂地揣度别人么?当然,我也要以此说一句无比狂妄的话。真正能认识自己内心缺陷的,有多少?这个世界究竟是以人为本,还是以外物为本?外物给人的反馈,还只是单纯的快乐和需求么?”
吴雪又开始了。他不止一次这样陷入自言自语的癫狂之中。他无比狂躁地恶狠狠地盯着后面的山谷,里面须颉陀的咆哮声如雷贯耳,震得大地惊颤。
他握起拳头,咬牙沉声道:“真是吵闹!就不能消停一会儿么?!”
兰儿点点头,蹙眉道:“确实是有够吵闹的。”
她也心生愠怒,此刻,她只想跟吴雪说话,其他什么都不想管。可是须颉陀黑黢黢的邪恶身影在边上张狂,考量着他们的耐心。
兰儿握着黑剑,目光闪烁着凌厉的寒芒,说道:“先把他砍了吧……”
吴雪现在根本不在怕。因为当他沉入到自己的世界中,思考他困惑的问题之时,外面的世界便安静了。他的心也沉静下来。
他暗暗蓄力,终于决定不再以左手的力量来防御和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