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雨声缠绵,霏霏扬扬,清冷的风子自门外吹来,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兜转了几圈,落在了这位人皇的鼻边。依旧是略带清甜香气的独特味道。夏言灼微微蜷缩了一下,朝他怀里钻了钻,人皇披着的道袍将其卷在胸膛,希望她的美梦还可以在这样安静闲适的雨天在延长一些。
就只是这样,他便已经满足。可距离此刻悠久的夏天,天都同样下着绵绵细雨,一连数日都未见放晴,整座城池一派雾蒙蒙的悱恻景象。
那时,张清秋的心情却跟此刻完全相反。他惶恐、茫然,一种极其沉重的负罪感盘踞在心间,宛若张牙舞爪的恶魔一般将张清秋的心啃食出一块空洞。
直到今日,他依旧觉得后怕,已经忘了不久前还对她颇为厌烦,也不记得当时姐姐长孙珏是如何骂他的了,但他记得那种沉入夏天凄凉的深海的孤独感觉。
但当张清秋反应过来,夏言灼已经消失了大概半个多月。半个多月,可以有无数种可能,而每一种可能带来的恶果,张清秋都难以接受、不愿接受。若不是长孙珏来找他炫耀关于剑术上的成果,恐怕他还会会浑浑噩噩。
长孙珏立马召集了督京卫干事,将夏言灼的画像找技艺精湛的画师复刻了几份分发下去,督京卫们便开始在全城内搜寻她的下落。
就是那时,张清秋认识了督京卫内一个比较特殊的人。这个人似乎深得姐姐器重与信任,虽然戴着督京卫一贯的面具,但他的声音却教张清秋这么多年都难以忘怀。
此人年纪不大,似乎与己同龄,但他的声音却沉稳、冷静,在慌乱的盛夏时节会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面具人带来消息,说是最近天都城外发生了几桩失踪案,且失踪的全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女,目前此案依旧未破。
但是夏言灼的失踪,教他们不得不紧迫起来,长孙珏发动了半数以上的督京卫,将天都内外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抓住了这一系列失踪案的线索。
张清秋竭力保持着冷静,可越是提醒自己冷静,就越是会慌张,像个断肠人般晃荡在淫雨霏霏的长街上,失魂落魄地寻觅着,却徒劳无功。
在此期间,叶霜、长孙珏也四处寻找着,叶霜独自潜入天都黑道,独自搜查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这些黑道人士多半从事一些商会、博彩、古玩、地下钱庄之类的营生,对内管教甚严,对朝廷毕恭毕敬,所以常年与朝廷相安无事,哪里会有不肖子弟突然开始搞绑架索命的勾当?
但此举无疑是惊动了天都内外的黑道团伙,他们自告奋勇地加入到了寻找夏姑娘的队伍。
那个盛夏,整个天都都不安生。但最不安生的便是张清秋。他被复杂的情绪困扰,浑浑噩噩又漫无目的地游遍天都的大街小巷,希望她只是独自一人出去玩了,并在转角就会突然遇见她,看到她依旧是那副呆呆的神情,在吃着浇了西瓜汁的沙冰。
可事与愿违,他越是这么希望,就越是备受折磨。雨一直在下,不知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歇。他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走在雨中,似乎已经忘却了自己究竟在干什么,行尸走肉般行进着。那时间困苦无依的感觉,时至今日也还时常教这位人皇心儿惶惶。
也许,他始终未从十七岁的盛夏雨季走出来,并被困在了一个充满了恐怖和惶惑、卑劣和丑陋的灰色世界。
就在他快要累倒时,一个人忽然架住了他,张清秋回过头,只见到一个狰狞的面目,那是一副面具。
张清秋诧异道:“你们不是该在找夏姑娘么?怎么在这儿?”
面具人淡淡道:“你快累垮了,这样是找不到她的。”
雨水沿着面具轮廓划落,张清秋忘不掉面具人那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犹如永远也无法拨云见日的眼神,正如这个雨天一样。所以,他一见到面具人,心里的悲惶便愈发深沉。
“大小姐一直很担心你,所以派我在后面看着你。”面具人这么解释道。
张清秋坐在庭院的屋檐下,湿漉漉的衣裳不断滴着水,他自嘲般地苦笑两声,喟然道:“担心我……啊,也对,谁教我是只会炼丹的废物呢?”
面具人看着雨帘,说道:“她或许没这么想。”
张清秋苦笑道:“你应该去成为寻找夏姑娘的主力,而非在这里陪一个自暴自弃的废物闲扯。”
面具人说道:“我找不到她的……”
张清秋笑道:“那谁能找到?整个天都都找遍了,就是不见人,她究竟会去哪儿?”
他苦闷地捂着额头,从脸上划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夏姑娘,对你很重要?”面具人这么问道。
张清秋诧异地笑道:“不,她对我根本不重要。”
面具人冷冷道:“那不如就让她这么消失了。”
闻言,张清秋愕然失色,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个面具人,说道:“为何?”
面具人淡淡道:“你该明白的,你心里虽然不承认,但也这么想过。”
张清秋瞪大了双眼,看着庭院内的水洼。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强硬派。他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姐姐出使西域,嫁到那种蛮荒之地。
而面具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们的目的不谋而合了,于是,一个卑劣的计划初步形成。
张清秋面色如鬼,冷笑道:“这样确实不错。夏言灼乃是大月国的王族之女,若是她在夏国内丢失了,必然会造成一场危机,借此……就可以……”
面具人冷冷道:“就可以破坏两国的关系。那这样,联盟计划便会由此而告破,大小姐也可以不用嫁过去……”
二人这么一谋划,这个牺牲夏言灼的险恶计策便似乎制定完毕了,他们只需佯装着找一找。她的消失,对他们来说很有利,也符合了张清秋不赞同夏国与大月国联盟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