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雪和小公子脑袋里的乌鸦和喜鹊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喧嚣着,沉默片刻之后,它们便安歇了。让这两个很难关联起来的鸟类来象征某事某物,其实毫无道理,也无意义。这世界上存在的真理千千万万,但内核不过两种。吴雪想的是另一种,更加光辉的一种,也更加难以实现,还处于模糊概念的一种。
但是他感到兴奋而激动。让一个人的心开始迷茫的,始终不是过于遥远的理想,而是一个人始终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何理想。
理想的国度?理想的自己?理想的现实?这些全非吴雪之所想,他所要突破的,仅仅只是内心的阴霾和对这个江湖的畏惧。
他对自己说:人要有梦,但不是做梦,而是切切实实的梦想。但对于大多数来说,有时候做梦与梦想的界限并不明显,那是因为他设定的梦想,超出了他本身的能力和现实,无法通过短期的努力和努力的积累来获得,于是内心的落差会让人迷失。若是要定梦想,就定下可以一步一步实现,并且可以绵延不断继而发展的梦想。
沉默片刻,吴雪忽然笑了起来,对小公子说道:“如此看来……北安王所行之政,只在短期可行。长远来看,则危害重重,会让其封地面临更加险恶的困境。”
小公子没有过于纠结他思路的跳跃性,而是恰到好处地问道:“雪容哥哥何出此言?”
吴雪摸着鼻子,忖度道:“北安王之境,大行刺激政策,或者直接可以说是鼓舞政策。他许予人民美好生活的愿景,为之汇造了一个不切实际、超出他们承受能力和实力范围的饵料,促使他们向‘上民’靠拢。可这样他们就是真的上民了么?美梦一破灭,便犹如阳光下的肥皂泡,绚烂地毁灭。这种过度放纵和透支的方式最终带来的危害恐怕比过着平凡的生活还要沉重。”
小公子笑道:“可北安王不会发现不了这样做的后果。”
吴雪蹙眉道:“他当然发现了,他是当今天底下最聪明的诸侯王。他如此这般,只不过是为了大肆敛财,并不是从长远的角度来为夏国民生考量。”
小公子眼睛转了转,脸上浮现一丝隐晦的笑,悠然道:“那么……他仅仅只是因为贪婪么?”
吴雪摇摇头,喟叹道:“我这是妄议皇亲勋贵,又是当着小公子之面。小公子若是不保我,恐怕我有九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小公子噗呲一笑,拍了拍胸脯,傲然道:“放心,你尽管畅所欲言,本……本小姐为你担保,此话绝传不到第三个人的耳朵里。”
吴雪笑了笑,便说道:“他之所以感这么做,其中也是在为打消皇上的顾虑……”
小公子诧异道:“皇上的顾虑?”
吴雪点点头,苦笑道:“他在一定的自治权范围内大肆敛财,毁坏的是夏国的民生,长远的目光,还是等待着夏皇权衰微之时……”
小公子点点头,思忖道:“你是说他现在积累收刮的财物,是在为十年甚至是二十年后考虑?”
吴雪苦笑两声,喟然道:“我这也只不过是揣测罢了,揣测一个人的内心可以有很多种理解,你可以单纯地把他看做是一个暴戾恣睢的王爷,也可以把他看做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权谋家……”
小公子却没有提出质疑,而是顺着他的意思说道:“那么,他这么做,或许是在积蓄力量,为了有一天……”
吴雪说道:“谁知道呢?当今夏国半壁江山烂成一锅粥,而唯独北安王之境仍是一派祥和兴荣之景。但他不会不明白,这只不过是短暂的繁荣,终有崩塌的一天。所以他在赌,赌他政策崩溃失效的那天和夏国崩塌的那天究竟谁来得更快更早。不过按照目前境地,看起来北安王已经要胜了,夏皇对于当今乱象毫无作为,流民带着希望和理想去往北安王封地,已教人口翻了数翻,实力已不可同日而语……”
吴雪小心打量着小公子的神色,却发现她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是有些大喜过望,只感到疑惑不解。
可他没弄明白的是,目前夏国这个困局,亟待明晰的条理去分析,并且做出应对措施,而她便是为此事而冥思苦想。吴雪这般,又怎能不合她心意?
小公子斟酌道:“如此来看,北安王并未安好心……”她忽而发觉吴雪那紧张兮兮的神色,便哈哈一笑说道:“你别担心,其实朝廷也早对北安王所作所为有所猜忌,只不过他很小心,又没露出什么把柄,也只能任由其发挥了……”
闻言,吴雪稍稍松了口气,苦笑两声,喟然道:“看来小公子并非北安王之女,如若不然,又怎会允许我背地里议论父亲?”
小公子淡淡一笑,说道:“我是某个亲朝廷的亲王之女,雪容哥哥就不要为此顾虑了。”
接着,她伸了个懒腰,喃喃自语地说道:“若不是为了为朝廷保留一份可供驱使的力量,我才不会来这座空城闲逛,什么都没有,唯独一伙匪徒……”
吴雪喟然道:“现在……朝廷是不是已经失去了对各地的监管能力?”
小公子豁然一震,惊愕道:“雪容哥哥,有些话可不要随便说,若是教圣上听见了,我可也保不住你!”
可接着,她就又笑了起来,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坏孩子,只让吴雪摸不着头脑。
“你猜的没错,朝廷内部现在也划分了几个党派,他们内斗夺权,难以形成凝和的力量来解决天下乱象。一道简单的政令竟然要经过一百八十二道门槛和手续!所以,如时穗府这般官府人员化身为贼的恶事,也是无能为力。”小公子喃喃道,随即长叹一声,“或许……夏国真就气数已尽。或许,崩溃真就已成定数,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对此,吴雪说不出任何话,也无法给她恰当的安慰。因为现实如此。
小公子幽幽道:“看来啊……我去和亲一事,已是避免不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