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凯尔莫罕的第五天。
这日下午三点,风声猎猎,骤雨滂沱。
迈进东塔收起雨伞,再拍去肩膀的水珠,维克多循着螺旋台阶,一步步向上走去。
房间的门没关,乌马、不──阿瓦拉克的住处,出人意外地相当敞亮。
尽管窗外乌云密布,但一颗散发强光的魔法球正悬浮空中,配合周围岩壁的烛台提供辅助,为这间中产阶级的朴实舒适,添加上流贵族的金碧辉煌。
站在画架前,有人正在为“凯尔莫罕”写生。画师是位高个子的金发精灵,穿着染色长袍,上面反射出不可思议的光辉,让他整个人彷佛有光环莹绕。
“坐吧。”精灵手指一张椅子,目光不离画作,“你终于来了?”
“我终于来了。”猎魔士伫立着,欣赏画作。
“我以为你会更早过来。”
“我原本也是这样想。”
“呵呵,迟到总比不到好。我注意到你这几天都在加固工事?”
“是啊!看透命运的人必将承受命运的折磨。”
精灵笔触稍停,转头看向他。
“请坐。”他重复道,“马上就好,就快画完了。”
虽然看似素描写生,古老城堡与山脉的轮廓也惟妙惟肖,可精灵即将画完的风景,并不缺乏艺术加工,比方说雪亮的天空与霜白大地,还有一具具散落的骨骸,透露出不详死寂。
作为先知,维克多清楚知道这是在画什么──“白霜”──同行伊丝琳预言的白霜之灾。
据她的预言所说,世界将为冰河时代所毁灭,所有人类因此灭亡,而唯一的幸存者只有精灵,他们将被“长者之血”的后裔所拯救。
那位后裔被称为“吉薇艾儿”──“雨燕”──也即是“希里”的称号
打从“阿尔德堡的贾奎斯”扑街后,他很久没听人提起过这个预言,毕竟与近在咫尺的战争相较、它的存在十分遥远。但猎魔士知道它是真的,是无数未来的某个可能。
不过,也只是可能而已。
猎魔士从容坐下,沉默地看着他。
一段时间过去,精灵后退几步,从远处审视自己的作品──《白霜过后的凯尔莫罕》。
“啧啧!你想表达什么?”维克多双手抱胸。
精灵瞥了他一眼,将画笔的另一头叼到嘴边。
“未来……我所担忧的未来。”他说,“我深深忧虑白霜的到来,会毁灭我们所知的一切文明。”
“真是个高尚的烦恼。”
“那当然,”精灵赞同道,“我们与人类最显著的不同,就是对未来的敬畏,并追求永续的绵延。
而你们,短暂的生命让人类从不考虑长远的未来,而是耽溺眼前的享乐,像蝗虫一样吃掉所有能吃的,毁灭所有能毁灭的。
对了,你喜欢诗歌吗?有没有什么想反驳的?”
“唔…,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人类并没有泯灭良心。”
精灵干巴巴地笑了起来。
“很聪明的回答,但没有意义,现在让我们像个文明人,从自我介绍开始。
我的名字是克利凡·艾斯平·爱普·科曼·马卡。为方便起见,我使用‘阿瓦拉克’这个化名。你也可以这么称呼我。”
“如你所愿,阿瓦拉克。”
“而你是凯尔卓的维克多,是个猎魔士。当前正停止追杀怪物和野兽,全心加固城堡防御工事,直到暴雨妨碍你的行动。”
“总结的还算到位。那想必你有听说,我可以预言未来。”
“预言未来,”阿瓦拉克用布擦擦双手,“这种事谁都办得到。而且谁都经常预言未来。因为预言容易,难的是准确与否。”
“真是精辟的论点,堪称箴言。显然你对我的能力不以为然,所以你预言得很准?”
“这并不困难,我亲爱的猎魔士,只要你知道的够多,再加上一点理性分析,未来就会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我知道很多事,也能做很多事。按你们人类的说法,‘我的同胞’给我的称号就是证据。我的官方头衔是‘艾恩·萨维尼’。”
“精灵贤者。”
“正确,你的博学让我刮目相看。”
“那么贤者,你愿意和我分享你的知识吗?”
阿瓦拉克迟疑片刻。
“分享?”稍停,他慢吞吞地说,“与你?我亲爱的维克多,知识是种特权,人们只在地位相等时才会分享特权。
仅仅几百万年前,你们的种族才从猴子、老鼠、胡狼或者别的什么哺乳动物进化而来。而你们的祖先又花费将近两百万年,才发现自己长毛的双手能制造原始的骨制工具,然后呢?他们却只想着把那些个骨头塞进自己的后庭,发出幸福的呻吟。
所以我,身为精灵,身为贤者,身为精英的一员,为何要同你们分享我的知识呢?”
精灵嘿嘿冷笑,转过身,欣赏自己的画作。
“为什么,”他语带讽刺,“你会有胆量要求我分享知识呢,人类?告诉我。”
摸出一块灰布,维克多擦拭皮靴上残留的泥泞。
“人类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个体差异。虽然我很想说是梁静茹给我的勇气,但想必你不会欣赏这个答案,”他的嘴角噙着浅笑,“所以我会说,这是无可避免的事。”
精灵猛转过身。“你说什么无可避免?”他的眼神犀利。
“就是分享知识这件事啊。”维克多气定神闲,无辜地耸耸肩膀,“我以为你在等我,而且等好几天了。”
精灵哼了一声。奇怪的是,他的表情却显得颇为愉快。
“很好,我喜欢跟聪明人对话,而你显然是无数pavienn(猴子)当中,不那么笨的存在。”
“……齁,真可惜。”
“可惜?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可惜没能亲眼见到乌马状态的你,开口只能乌马乌马的吃屎模样,那想必非常的聪明,非常的精灵。”
“……,你试图激怒我?”
“不,绝无此意,我的本心只是嘲讽。”
精灵大笑起来,“哈哈哈,人类的幼崽,你似乎不明白应该对长生者保持应有的尊敬。”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但值得尊敬与否,不在于能否长生,而在乎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