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城墨县,还是许清河在闹街的那家三层酒馆。
一身红袍的颜啸同衣袍或灰或褐另三人同桌喝酒,这三人气息隐而不发,令武道鸿蒙境高手也琢磨不透的。颜啸喝的,自然是他自己那又苦又甜的酒,另三人倒比他自在,要了店里近五十两一坛的绝品佳酿。
虽然店里有泣泪酒,可这三人可不愿喝与颜啸私藏相似的酒,有苦有甜,有什么滋味可言。
“你可能像小文一样,喝酒就安安心心喝酒?”颜啸如同严父喝骂坐在他左侧的那个灰衣俊美少年。
灰衣俊美少年放下酒碗,疑惑看向颜啸,问:“师尊,为何不让我出面,不过一个天下剑宗。”
坐在颜啸对面那个被颜啸称作小文的俊美少年哈哈一笑,道:“二哥啊二哥,你都几百岁了,还跟个愣头青一样······”
话没说完,被他喊作二哥的人扭头瞪了他一眼,这个小文立马-眼珠子一转端起酒碗自顾自继续喝酒。想来也是有趣,自己在人间遨游,天下之人,天上仙人,长枪在手,谁敢拦路?倒是在身旁这几位身边,自己无奈,成了老幺。
“若令你灭了天下剑宗,便能解决种种,为师为何不自己出手?”
“师兄,师尊也是为了你好,倒是我有个提议,还当真可以解你心头怒火。”
说话的这人以前的名字早被他割舍,现在,他自称没刀,或是埋刀。而他同那个小文的二师兄,以前的名字也早割舍,现在,则自称藏刃。说来有趣,剑藏刀埋,而小文,更是自称断枪。
这三兄弟,是有多看不起天下刀剑枪的习武大家?
藏刃问:“三弟,别婆妈,说!”
没刀斜瞥了藏刃一眼,显然是不乐意,但还是解释道:“师兄,若天下剑宗真做出了什么出阁的事情,我让老七把空舞清枝给你偷来,我呢,就让老七把山城明王偷来,我们一起去天下剑宗,把所有天仙以上修为的人全宰了······”
“二哥三哥,那我呢?”断枪小文不乐意了,轻怕桌子,显然对找乐子没自己的份很不满。
没刀正要开口,却听颜啸轻轻咳嗽,三人立马安静。
“空舞清枝,你若喜欢,拿去便是。山城明王,你倒不用想了,为师已经借人。”
没刀立马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问:“师尊,你这和说的不一样,你自己说的,我历经两次神魔劫,你就把山城明王送我······”
断枪安抚自己的三师兄坐下,和事佬一般,道:“三哥你急什么,师尊说了,是借人,不是送人。再说了,你的神魔劫,不是还有两百多年么,你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
没刀扭过头瞪了他一眼,断枪郁闷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突然,好怀念身为凡人时候的逍遥时光。唉,要不是自己当时差点死了,才不愿意拜入师尊门下,现在,两个师兄老让自己打杂跑腿,命苦。
谁知颜啸一声冷哼,随后道:“你兄弟三人在为师面前还要装么?山城明王可带出去过?闲来无事,跑去暮寒楼又做了什么?”
一听这话,除了断枪,那刀剑二人一下就没了话。
突然,三人察觉一股强压,纷纷眼神骤变。
没刀双指沾酒水,朝强压源头射出。只见酒水化为一把形如雁翎的长刀,破空飞去。可奇怪,这把刀是硬生生穿过隔壁那桌酒客身体,那酒客只觉身子微微发凉,倒没别的不适。
一声轰鸣巨响,酒楼客人齐齐震惊,放下碗筷跑出去凑热闹。而这一桌的师徒四人,就跟没事人一般继续喝酒。
在人们还在讨论发生了什么,一个一袭蓝衣,手握折扇的俏公子走了进来。
他步子轻盈走到四人身旁,恭敬有礼鞠躬作揖。藏刃同没刀倒不在意,自顾自继续挑花生米丢进口中,断枪有些丈二和尚。
“师尊,二师兄,三师兄,这位,气质脱俗的,想来是六师兄。师弟简雨蜓,见过师尊同三位师兄。”
简雨蜓?断枪明白了过来,笑得憨傻,道:“我道是谁呢,走个路都让人以为是哪个猎仙者杀过来了,原来你就是小十二啊。”
“老六,坐下!”
藏刃一声喝,断枪不情不愿又坐了下来。他倒是热情,挪了挪屁股,把长板凳空出一半让给简雨蜓。
“小雨,事情进展如何?”
“回三师兄的话,燕云骑中有位好手,他一双血手,能克住师弟修为,怕,无能为力。”
没刀皱眉,血手?
“师尊,你那时候斩草没除根啊?”
断枪又插话了,给没刀满上了一碗酒,道:“三哥,你瞎嚷嚷个嘛?真的斩草除根,你是不是就希望师尊早点嗝屁,你好把山城明王占为己有啊?”
没刀气的,右手作手刀,那架势,好似现在就准备一刀劈了自己这个六弟。断枪心里憋屈啊,只得又默默装哑巴,喝酒。
简雨蜓看这场景,不由偷笑,却是又不敢显露,憋得实在难受。
师尊颜啸收过十三个弟子,除了与自己同处一个年代,排行十一的仲西侯,排行老幺十三的萦如歌,他就只见过排行第二同第
三的两位师兄。
本以为这等跨越寻常仙人范畴的角色都无比高冷桀骜,怎想,居然一个比一个像泼皮猴子。
断枪鼻子微微一动,好似使劲在嗅着空气中弥漫的奇怪味道。他双眼射出两道蓝光,死死盯着简雨蜓,简雨蜓竟不由觉得脊背发凉,那种感觉,竟是恐惧!
断枪又一把抓住了简雨蜓的手,双指扣住他手腕双脉,简雨蜓刹那左手脱力,无法反抗。动作不过刹那,断枪一脸迷茫呆滞看向颜啸,颜啸依旧自顾自喝酒,断枪愣了。
“老六,人各有志,各安天命。”藏刃在说这句的时候突然变得冷峻,就像那次他把王剑龙耀送给萦如歌时候一般,活死人一般,声音中听不出半点情绪。
“你这混小子,是多想死?怎的干出这种事情?”断枪就跟地痞头头教训小流氓一般,上去就给了简雨蜓的脑门一个板栗,简雨蜓原本打算躲避,可奇怪,身子好似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那一下,当真是刻骨铭心的疼啊。
简雨蜓曾以为是自己天资太过妖孽,所以颜啸看中了他,也一直在奇怪颜啸看上了仲西侯这等寻常武夫哪一点?至于萦如歌,一个操鬼玩把式的,说直接的,不愿苟同。
遇到二师兄同三师兄,也只以为是二人有几百快千年的道行,所以自己无法难为。可六师兄不是连神魔劫都没经历过么,怎的,随便出手就让自己比蝼蚁还惨。
也是这一下痛进骨髓的板栗,让简雨蜓突然觉得,人活着也不错。
“老六,别闹了。”
没刀也变得一本正经,看向简雨蜓,那双丹凤眸子,竟浩瀚若星辰,如何也看不穿看不透。
藏刃拿起酒碗,抿了一口,放下,砸吧砸吧嘴,道:“小雨,若为兄传你三分功力,你可能平了天下剑宗?”
颜啸同没刀依旧淡定,断枪就跟听到有人用一个铜板在赌坊赢了一千万两白银一般,傻愣傻愣。
简雨蜓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却是摇头。
藏刃不由皱眉,显然在问简雨蜓,理由?
“二师兄怕是忘了,十二在人间界,是给燕云骑办事的。”
“那与你平了天下剑宗祸乱,又有何干系?”
“三师兄,若十二出手,那一双血手的鸿蒙心势必也会出手。届时,十二一身修为被克,怕也如街边野狗。并非十二自私,如此作为,不过无用功。”
断枪要说什么,却被藏刃摁住了肩膀,只觉得左肩琵琶骨一阵酸疼,发出“啊呀呀”的惨叫。简雨蜓看着更是憋出内伤,喂喂喂,几位师兄,你们这都是几百岁的人了,不是人中之瑞,都已经是人中之妖了,怎就和十来岁的毛头娃娃一般。
颜啸将酒碗中剩余的三分之一酒水一饮而尽,放下酒碗,用拇指抹去嘴角渗出的酒水。他清了清喉咙,道:“为师曾经给过仲南燕八个字,西地为侯,不涉中原。”
藏刃、没刀、断枪,这三兄弟不以为然,简雨蜓确实若有所思,接着恍然大悟。仲西侯,原来是这等意思。
“可惜,小西最终还是顺了天道。因已出,何种果,为师也好,你们兄弟几人也好,插手不得。”
藏刃、没刀、断枪三人同样若有所思,说实在的,三人也同简雨蜓一般,奇怪颜啸为何会收仲西侯为徒。同样,他这三十几年光阴,不曾展露半点仙资,凡间武夫,即便涉足鸿蒙顶峰,又能有何作为?
“如歌这孩子与小西不同,如歌今日种种,皆是为师种下的因。轮回劫难已至,为师私心,才会要你们帮助你们的小师弟。”
师兄弟中,除了藏刃,另三人六目互望,不明所以。而藏刃,又给自己满上一碗酒,一饮而尽。
“师尊,不如,徒儿化神去平了天下剑宗。”
断枪就如同看白痴一般看着自己的二师兄,摇头叹气,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没刀给了他一个眼神,断枪立马服帖得如同一只小奶狗。
“二哥,你化神与否,去不了天下剑宗就是去不了。不如让师弟去寻昔日同门,人间界的事情就让他们人间界的人自己解决。”
简雨蜓听得稀里糊涂,想问,欲言又止。他感慨,同道在右,千年光阴不过孩童一日嬉闹。突然,简雨蜓只觉眉心神识混乱,内息分为八劲游走,好似要爆体而出。断枪五感何等敏锐,动作之快,只见手化残影,射出八道仙气透入简雨蜓体内。
随后,双指搭在简雨蜓太阳穴,闭目探寻,却是眉头紧锁。
“小子,你是有多犯贱?”冷不丁,断枪冒出这般一句责骂,除了颜啸,藏刃同没刀都一头雾水。断枪正要开口,却听颜啸一声咳嗽,只得收回到了嘴边的话,故作哑巴。
“如歌的事情解了,小雨,你也该顾好自己。”
简雨蜓调整内息,眉心虽然依旧隐隐作痛,好歹没了大碍,回道:“师尊,无需挂碍。”
藏刃欲言又止,最后只得给自己又满了一碗,一饮而尽。思索有顷,藏刃双指成剑,射出一道气劲,灌入简雨蜓眉心。简雨蜓只觉仙缘处如云海翻滚,却又觉全身一刹如冰下瞬似火,一碗酒的功夫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他起身
抱拳行礼,恭恭敬敬道:“多谢二师兄!”
“小雨,为师不赞同你的选择,却也尊重你的选择。人生于世间,不求问鼎天下,但求无悔。”
“徒儿谨遵师尊教诲。”说罢,出门离去。
断枪一脸懵逼,看着师尊同两位师兄,想问,又怕被两位师兄嘲笑,最后所有疑惑伴着一碗酒吞入肚中。
藏刃还是重复了最初的话:“师尊,当真不能容我杀上天下剑宗,灭他满门?”
断枪再喝第二碗酒,一听,一口吐了出来。酒水差点喷到坐在他正对面的颜啸,只见没刀右手探出,由掌成爪那么一吸。那喷出的一口酒水汇聚成球,接着手一挥,酒水汇聚的水球飞向断枪,断枪张口吞下,砸吧砸吧嘴。
在大堂另一边,三位白袍老者看到这一幕不由赞叹,赞叹没刀年纪轻轻此等内功修为。
藏刃察觉身后目光,回望一眼,三位白袍老者竟浑身打了个哆嗦。三位白袍老者明白这一桌的四个年轻人不是善善,提起各自宝剑匆匆出门。
藏刃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拳头不由捏得吱吱作响,轻声一句:“真想宰了这三个老不死的。”
一听这话,断枪又猛然喷出一口酒,猝不及防,这次直接喷到了没刀脸上。断枪自觉生命有危,一边用袖子擦拭嘴角,一边抽身猫一般蹿出酒楼。没刀用手抹了把脸,好在老六没口臭,否则就不是修理一顿那么简单。
同样,身子化若虚影追了出去。
二人一路追闹,引的小街天地元气混乱,颜啸却只是轻声笑笑,并没阻止的意思。藏刃稍稍凑近,问:“师尊,柳三青的大限怕是要到了。”
颜啸不由皱眉,叹了口气,道:“这娃娃也和你一样倔脾气,怎就不明白好死不如赖活呢?若无皇龙之气辅助,怕当真魂飞魄散。”
“徒儿那日在不夜城察觉皇龙之气,方向却是甚远,让曲儿飞出去近万里也未寻到来源。”
颜啸也是不知如何作答,说出困惑:“为师也奇怪,当今天子同那个少年,身上均无皇龙之气加持。看来是为师害了这个柳家三郎,一己之私,让他亡魂护持如歌,却被如歌的驭鬼魂体所害。”
“那不如我下去一趟,找东阴主讨些东西?”
颜啸摆了摆手,道:“冥界受梦魔困扰,东阴主怕也分身乏术,你再去招惹,怎可能好言相对。”
藏刃心中寻思,好像是这么一个道理。突然,颜啸说了一句话,让藏刃差点也把酒水喷出,强行咽下,呛得直咳嗽。
“老二,为师自觉大限将至,空舞清枝就留给你吧。”
藏刃手摁桌子直勾勾盯着颜啸,问:“师尊,您不是早就······”
颜啸未让他说完,摇了摇头,道:“终究散仙非真仙,仙人犹有寿尽,更何况为师呢?你我师徒情分七百年······”
“是七百七十六年。”
这个纠正让颜啸哭笑不得,点了点头,道:“好好好,七百七十六年,那为师与你师徒情分七百七十七年再魂归自然,可好?”
藏刃此刻竟如同一个小童,就差没偷偷抹眼泪。
曾听闻老人去世前会有感召,更不提颜啸这等曾可列仙班的人物。他提起酒坛,这次没有倒酒,直直对着坛口大口大口豪饮几口。
“好,既然大师兄不在了,那长兄如父,十二的天劫,徒儿会安排。徒儿敢保证,那帮人,谁敢不按规矩来,徒儿灭他满门······”
颜啸一愣,就跟自己的二徒儿三徒儿欺负老六一般,赏了藏刃一个板栗。疼得藏刃哇哇叫了出来,这老小子,心里暗骂颜啸怎就下手这么重,他却不曾去想,他们的老六,可被他和没刀折磨了几百年。
再说跑到街上打斗的没刀和断枪二人,虽说二人修为差了近三百年,可只论寻常功夫,二人在人间界都曾是佼佼武者,相差不大。
二人一跑一追,追到了就撕斗一番,然后一个继续跑一个继续追。
一个不小心,断枪险些撞到了一富家千金打扮的姑娘。好在身法了得,避开不过刹那。
同时,他对这姑娘有了兴趣,看上去柔弱不堪,在自己快要撞上的瞬间,却是巧用步位挪移,避开自己身子。倒是不经令他想起自己真真切切还是个少年时候的美好记忆,也是闹街,也是和同伴打闹,同样撞上了一位貌美柔弱的女子。
可惜,佳人早已不再,自己却好死不死活了快五百年。
没刀收敛气息,上前将身子倾斜靠在小摊上的姑娘扶了起来。却听得一声怒骂,虽是怒骂,声音却也有些俏皮。
“那个流氓,还不给姑奶奶放开你这色狼狗爪。”
一个长相颇为可爱,白嫩小巧,发髻梳得如同两只猫耳朵的姑娘蛮横冲了出来。
只听这俏皮可爱的丫头嘟囔道:“出来帮少庄主和野人买些合身衣服都能遇到这些无礼的人,晦气。”
没刀断枪这对师兄弟相望一眼,自然读懂对方意思。没刀手前伸搭住俏皮丫头肩膀,那俏皮丫头墨曲儿用手打开,喝骂:“登徒浪子,在墨县都敢光天化日调戏本姑娘,你活腻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