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儿斜躺在石床上,一旁是盛满葡萄美酒的金制酒觚同一个夜光杯,那凤凰宝琴被搁置在祈年台上。
她看向远处,云层缭绕,几只黄鹤发着断续的叫声飞过云层,遮住刺眼的太阳。
偶尔几阵微风,吹动她今日所穿的轻薄素衣。
一个身披武甲英气不输军中男将的女侍卫,双手捧着一个木匣子向她这竹亭走来。这木匣长六尺,宽四尺,厚约二尺的,一看就不少重量。而这女侍卫步伐稳健,好似这大木匣子不过二三两重。
她走到亭子前,单膝跪下,将大木匣子立在身侧,恭恭敬敬道:“堂主,时候已到?”
秦月儿摇了摇头,她有仔仔细细盯了盯将要成星点的那几只黄鹤,右手拇指中指指甲相互触碰,微蹙的眉头终于展开。
她秦月儿最终还是做了这个决定,起身,赤着脚走向祈年台。
女护卫起身将竹亭中的一石凳子轻松搬起放到台前,秦月儿整理衣衫坐了下去。她长长吁了口气,沉默许久,缓缓出声道:“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既然以前如歌为了我以身涉险,甚至还杀了······不说也罢,现在又愿为我放弃仇恨,我不帮他,谁能帮他?”
“堂主,你的眼······”
“不必再说,令你给无常前辈送去信件,可做了?”
女侍卫点了点头,秦月儿又问:“无常前辈如何作答?”
“前辈只是令他身旁的童子烧酒喝,前辈对尊者的事既不关心,那······”
不等她说完,秦月儿听到结果,却是会心而笑。秦月儿虽说不会是西施榜三甲的美人,但她的姿色也足以倾国倾城,这发自内心一笑,当真美艳。
“焚香,祭剑!”
女侍卫无奈摇了摇头,只得遵从意思,将大木匣子也捧了过来,放到祈年台前。
大木匣子缓缓展开,分为四块平铺在祈年台上。
除了头一片木匣子里放了四把剑,另三块木匣子每块木匣子里头均放着三把剑,这合计十三把剑样式不一,却有两个共同点。
其一是这十三把剑的剑鞘都是极为简单的杨柳木剑鞘,简单至极不见花哨纹路,有差的也就长宽厚度造型各异,剑鞘上刻的宝剑名字不同。其二,每把剑均剑气无双,同样戾气之甚让人三丈之外依旧觉得皮肤生疼。
也算不得十三把剑均满是戾气,其中两把剑剑气逼人,却全无戾气,反倒一股莫名强压迫使另外十一把剑未自行出鞘噬主。
秦月儿自第三块木匣中取出一把剑,将剑抽出剑鞘,这把剑约摸二尺零五,剑刃分四面不过二指宽的白色宝剑。
这把剑样子奇特,剑柄形如瘦马之尾,剑座又似祥云。
她盯着这把剑看了许久,最后将剑归鞘放回,却是苦笑,道:“三青啊三青,你当真是如歌难觅的知音,人不在了,你的瘦马依旧护着他。”
说罢,只见秦月儿右手一扬,开始拨弄古琴。
琴音如鸣声翠却又凄然悲切,突然,秦月儿重重一扯琴弦,声带肃杀之气,喊出一把剑的名字。
“长空!”
只见一个木匣子里一把道剑模样,剑刃刻道纹,剑座为太极的长剑自木匣中挣脱剑鞘自行飞起,在空中回转几个来回后悬浮在了离祈年台六七尺的位置。
“白鹤!”
再是一声,另一个木匣子里飞出一把剑柄剑身均不过两指粗细的长剑,这把剑样子如仙家文剑,剑柄漆黑纹路如羽毛,剑身却如同白鹤羽毛颜色,在剑尾有个孔洞,洞里头悬浮着一颗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红色珊瑚珠子。
同样,飞出木匣子后在空中几个来回,也悬浮在了离祈年台六七尺的位置,那个孔洞中的珊瑚珠子还不断转动,发出的声音好似鹤鸣。
“瘦马!”
接着,秦月儿先前取出又放回的那把二尺零五的宝剑也飞了出来,这把剑倒是乖巧,径直飞到了该停滞的位置,也不似前两把剑在空中还上下摆动,它就静静浮在半空,好似静物。
紧接着“凌霜”“无常”“桃妖”“放生”“曦明”“清蛰”“黑鸦”“山河一梦”“采薇斧”“小苍狗”,合计十把剑也是听到名字自木匣中飞出,在空中回旋快活后飞到了该停滞的位置。
十三把剑,散出浓烈剑气,颜色不一,远远望去,恍如祈年台为彩云包裹。
那女侍卫看着眼前的十三把名剑,竟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右手更是本能性捏紧了拳头,原来这才是尊者被迫封藏的力量。
四个时辰,一主一仆,一个弹琴一个侧身站立护卫,琴声未断,站立的人也寸步未移。实在难以想象,四个时辰不曾歇息,两个女子水米不进,这般煎熬的事是如何撑下来的。
在琴声停止的刹那,秦月儿一口血喷在了琴弦上,紧接着身子瘫软趴在了凤凰宝琴上。
女侍卫慌忙上前,再看秦月儿面色,异常凄白,让人不由心疼。女
侍卫牙齿咬着下唇,不知该何言语。
同时,“簌簌”之声,十三把名剑纷纷落地,插入石板。
“不折,你快去看下,十三恨,解封了吗?”
被换作不折的女侍卫心中闷气却无法抒发,她只得应了声,快步跑去。
离这十三恨还有十步距离,却觉剑气如飞刀袭来,划开身上甲
胄,脸上手背也被划开了几道浅浅口子。再看十三恨,不折不由睁大眼,这十三把名剑锋芒无二,泠泠白光胜过东海明珠。
她伸手想要去触碰那把两边剑刃薄厚不一的采薇斧,那采薇斧却散出夺命剑气,不折提气阻挡。
剑气将近,却又有两道剑气袭来,一道打散袭向不折的采薇斧剑气,另一道直直击中采薇斧剑座,采薇斧这才安分。
再看其他名剑,亮度不一散出颜色不一的光芒同剑气后,一瞬,剑气光芒均收敛回剑身,如凡品一般安静。
不折依着剑气飞来方向看去,那两把剑,一把是瘦马,一把是无常。
她就如同对待两个活人一般,冲着两把剑抱拳行礼。
不折将采薇斧自石板中拔出,好家伙,这把剑握在手中,用手掂量,估摸有二十来斤。
再仔细打量,这把剑也是奇怪,两侧剑刃虽都锋利,但这左右剑身厚薄差距竟接近一比二。不折将剑挥动几挥,微微明白这把剑,为何明明是剑,名字却是采薇斧。
她将采薇斧用双手捧着走回木匣子,将之放回相应剑鞘。
等不折正准备回去取第二把剑,却是本能性眼睛向一侧瞥去,动作不停,身如闪电挡在秦月儿身前。
只见她双臂交叉作格挡,下一瞬,听得一声金属撞碰的声音,“砰”。再看不折,双脚竟已踩进石板,那双臂上的铁护腕也被这一击打得龟裂。
不折将护腕取下丢出竹亭,又将右手摸向右侧后腰,那里她藏了一把短刀。
不折皱着眉头,神情不容懈怠,眼珠子上下左右不断转动。
又听一声破风之声,不折快速拔刀挥斩,动作迅速眼神狠辣。
可惜啊可惜,这一击威力不减,她那把短刀愣是和她的左右铁护腕一个下场,刀刃碎裂。
不折看了眼手中残余的一个刀柄,直接丢弃在地,双手作拳,摆出一个御敌姿势。
这样子看去,的确像个沙场骁勇的女将,眉宇之间的英气与杀意早令人不寒而栗。可谁能揣摩其心,不折心里早已暗骂了多宝阁那帮呆子不靠谱,自然也是把多宝阁的阁主决明子全家老少给问候了个遍。
但听不折声平稳,明明声音不响,却悠长传得甚远。
“何方鼠辈,胆敢潜入我暮寒楼!”
来人也算不得不敢露脸的鼠辈,只听远空传来哈哈笑声。再看,这可把不折给惊到了,秦月儿也忍不住看了眼,来人的确斤两不差。
只见远空三人,身穿蓝白相间长袍,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为首,御剑飞来。
竟是御剑术,不说不折,即便是秦月儿也只是听萦如歌同白无常长老提及过,不曾真正见过。而今她算开了眼界,还一次来了三人。
秦月儿不是修仙人,所以不懂。但萦如歌是修仙人,还是个仙根非凡的修仙者。
萦如歌十五岁学会御灵之术后,以曲儿精血化凤凰为坐骑,来去天地间,潇洒至极。
那时候萦如歌还给秦月儿普及了修仙者的种种,万物有灵,他的凤凰取自曲儿精血,将之融入灵符,相当于他萦如歌自己研制了一种术法。
同样,他骑的是凤凰,自然也有人骑飞马,骑天狗,甚至听闻在北方还有十余丈大小能腾云驾雾的老龟,萦如歌也说在东海见过一位仙家以苍龙为骑。
秦月儿也是姑娘家家,自然也喜欢那些才子佳人仙侠江湖的小人书,那书里动不动就御剑飞行,一把飞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
秦月儿还问萦如歌懂不懂飞剑,萦如歌倒是哈哈大笑,看自己不高兴才给解释。
万物有灵,这是根本,然剑为死物,无灵之物如何御之?
若是御剑飞行,那这把剑便有一个最基本的要求,便是飞剑需有灵。
飞剑之灵的形成无非三种,其一,是剑铸成之时便引入剑灵;其二,剑纳亡魂为灵;其三,剑与剑主日久而人剑无二,不知觉中以气养出剑灵。
再后来,江湖出现了一个叫令狐长空的疯子,这疯子挑战天下有名剑者。这些剑者必当有个前提,他们的佩剑,必当是有灵之物。
同样也是因为令狐长空,让秦月儿一度以为有灵飞剑其实也颇为廉价。可后来她才发现,萦如歌虽能控制灵剑,使剑凭他意念飞来飞去,但要如同他的胯下凤凰,萦如歌怕是失败了六七百次,最后才放弃。
三位宽袍剑客轻轻跃下飞剑,踩到了这座山峰大地,他们原本踩在脚下的飞剑也是乖巧得如同猫狗自行飞回各自背后剑鞘。
“来者何人?”
为首的老者花白长胡子,仙风道骨,他抚着长须,口中一声道号:“无量天尊,姑娘,吾等前来,不过为了取剑,何必这般杀气凌凌?”
不折不屑冷哼了一声,道:“方才敢问那两道夺命剑气,也是老者的玩笑么?”
这花白长胡子的老者哈哈大笑,笑了两三弹指,面容微笑不改,语气却似命令:“灵剑本非凡人该有,吾等,不过是替仙道,将之取回。”
“笑话,十三恨为我楼中尊者所有,与尔等何干!”
语落,不折功元猛提,周遭草屑碎石横飞,右拳猛力出击。刚猛拳劲破风之声震耳欲聋,祈年台前的秦月儿微微蹙眉,那三位宽袍剑客却面容依旧,好似不曾将不折放入眼中。
“吾辈有一剑可震
山河!”
“吾辈有一剑可掩日月!”
“吾辈有一剑可撼天地!”
大放厥词之后,三人异口同声,道:“小姑娘,当真不将拳劲收回么!”
不折哪会去理会这等狂妄之词,足下催力,拳劲更是利添三分。
殊不料,如同霞光闪耀,三位宽袍剑客身影不曾动,不折被硬生生撞飞六七丈,嵌入石壁,身上武甲碎裂,嘴角滴血,奄奄一息。
不折努力想将手探出,却是指不能动,声不能出,眼前所见越来越黑。
三人齐齐看向秦月儿,为首老者依旧抚须,笑问:“无量天尊,这位绝美若仙的姑娘,可懂生命可贵?”
“你们,可是天下剑宗的人?”
虽是疑问,语气中却是诸多鄙夷,秦月儿深吸了口气,将纤纤十指抚上琴弦。
下一瞬,十三把名剑纷纷颤动发出阵阵剑鸣。
其中一把首当其冲自石板中自行飞出,袭向三位不速之客。
看去,是那把太极道剑模样的长空剑。
一看此剑发威,秦月儿嘴角竟是会心的笑。心中也是不由感慨,长空老剑仙啊老剑仙,莫非你当真是将魂体融入本命灵剑,打算护着月儿么?
长空剑周遭幻化出大小不一八卦纹,黑白两道剑气缠绕剑身,时间稍过,这黑白两道剑气化为颜色黑白的两条大鲤鱼。这两条黑白鲤一边缠绕长空剑,一边发出微微龙鸣。
为首的长须老者一见此景,眼中不由绽放光芒,更是快速抚须几把,哈哈笑出了声。在他一侧,那位样貌最为年轻的黑须黑发剑客也是哈哈大笑,不由赞叹:“好剑,好剑啊,师兄,不如这把剑赐予师弟可好?”
长须老者点了点头,这黑须黑发的剑客一看师兄准了,左手负于后腰,右手双指合一一声喝,背后飞剑脱鞘飞出,直直对上长空剑。
只见长空剑与这把色泽微黄的飞剑在空中斗了十几回合,渐显下峰,黑白鲤也是渐渐为飞剑散出的微黄剑光驱散。
再见那把飞剑蓄力一击,击中长空剑八卦纹的剑座,长空剑坠落。
黑须黑发的剑客双指一曲,但见他的飞剑又如同俏皮顽童击碰长空剑几下后,长空剑飞向黑须黑发剑客,他伸手一抓将长空剑稳稳握在手中。
黑须黑发的剑客用左手双指缓缓抚过长空剑剑身,颇为满意得点了点头。
长须老者另一侧那位白发无须的剑客一看师弟得了宝贝,也按捺不住了,用手指向一剑,道:“师兄,那把剑归我可好?”
长须老者一看,好家伙,自己的师弟竟挑中了那把小苍狗。他摇了摇头,说明原因:“白云苍狗白云苍狗,意思就是无像无形,这把剑不适合你,不如,你挑这把如何?”
语落,长须老者剑指一挥,好似强大吸力,祈年台前落在石板上的那把曦明剑被硬生生拔出了石板飞向了白发无须的剑客。
那剑客一看这把曦明剑,样式精美颇显鬼斧神工,虽未得小苍狗,对这把曦明剑也是颇为满意。
曦明剑未来得及反抗,已被白发无须的剑客握在了手中,也见他满意点了点头。
听他道:“无量天尊,看来我们师兄弟十三人都可以再添一把趁手飞剑,师兄中意哪一把?”
长须老者又是轻抚长须,看了看,用手指一点,道:“师弟,替为兄将那把桃妖取来。”
两位剑客一听,得令,正要各显神通,却听的琴弦拨动散出琴音,三人竟莫名心神不定。
齐齐看去,老糊涂,竟得意忘形,把这祈年殿的小姑娘给忘了。
听秦月儿又拨弄琴弦,琴音飘荡,听她声甜细语,道:“几位前辈,晚辈念在礼,不曾计较私闯我暮寒楼,而今当真认为我楼中无人,当成自己杂院,来来去去了么?”
一听秦月儿这话,三人齐齐大笑,显然,并未将秦月儿放入眼中。
黑须黑发的剑客挥动长空剑,甩出漂亮剑花后又很爱惜得用手轻轻抚摸,道:“无量天尊,小姑娘,吾等不过取回不是人间物,如何······”
话未尽,只见一道无形飞刃,看清之时已晚,那黑须黑发的剑客右手握剑手背被花开一道口子。紧接着,一道琴音。
刃先出,音后至,三人这才对秦月儿稍稍上心。
又听秦月儿道:“本座不喜杀人,但犯我暮寒楼,伤我弟子者,当诛!”
三人显然不再将秦月儿的话当孩童戏语,却也没多少在意。
那被伤了的黑须黑发剑客看向自己师兄,只见长须老者微微点了点头,他明白意思,咧嘴嬉笑,只见手握长空剑飞身向秦月儿递出一剑,意在夺命。
秦月儿斜瞥一眼,将右手拇指中指扣上最粗琴弦,猛然拨动。
乍见,一股涟漪以凤凰宝琴为中心荡漾开。
黑须黑发的剑客在半空挥动长空剑,一剑斩落,破开这道琴音涟漪。本以为下一剑可得手夺命,却见两道剑气袭来。
黑须黑发的剑客背后飞剑出鞘,载着主人向上飞了四五丈,然那两道剑气穷追不放。长须老者同白发无须的剑客纷纷指剑相助,各出功元饱满一剑,化去二人师弟危机。
再看去,只见一把稍长一把稍短的两把剑自石板飞出悬浮在秦月儿身前,好似尉迟秦琼挡门前,神鬼不容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