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父?”
仲西侯愣了下,自然也是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是苍狗么?白云也好,苍狗也罢,两位半佛半仙的隐世高手,为何会教一个孩童这么一首诗。
他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义父,花满西城一代豪侠。仲西侯情不自禁也念了一首诗,听他声若风沙过岩,几分沧桑几分感慨,道:“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唉,百神愁啊。”
“师······侯爷,天下是何人的天下?”
仲西侯又是一愣,哟嘿,你一武林一大罪恶势力的尊者,居然问自己朝廷一城之主这么一个问题,总觉得别扭。
仲西侯回答时候倒是不假思索,听他道:“天下是龙家的天下,更是天下人的天下,不会是仲家人的天下。”
“北齐,阿塞,可会夺了天下?”
“不夜城在,北齐也好,阿塞也好,便夺不了天下。”
“西地不存?”
“那孤便话不得封侯事,见不得沧江血争流。”
萦如歌突然站起,身子笔挺,将左右手的袖口扎紧,出人意料双手互握合于胸前,弯腰深深一礼。仲西侯惊讶,却未显在脸上,他好奇萦如歌接下来如何解释。萦如歌的确开始了解释,仲西侯同样并未惊讶,时候他仰天哈哈大笑,这笑声之中竟有那么些许的羡慕。
他记不清萦如歌究竟说了哪些,他只听清楚记清楚的一句话,“吾,大邺暗卫,墨天枢之后!”
吾,大邺暗卫,墨天枢之后?
吾,大邺暗卫,墨天枢之后。
吾,大邺暗卫,墨天枢之后!
孤,花满西城,仲南燕之后!
孤,花满西城,仲南燕之后。
孤,花满西城,仲南燕之后?
萦如歌也似乎看出了什么,突然摘下面具,揉了揉脸。果真,将脸袒露了,才是真舒服。
仲西侯看着这张脸,虽然眼睛鼻子什么的基本都和另一个人几乎一模一样,可凑在一张脸上,再加上肤色差异脸庞棱角差异,终究不会是另一个人。
紧接着,萦如歌突然问:“侯爷,或该先称呼为仲城主。”
仲西侯微微皱眉,这,有差?
萦如歌继续道:“我虽处在江湖,多少也知道朝廷分配。天下诸城,除了二王一侯,其他城主均无等级性的官职。”
仲西侯点了点头,还帮萦如歌补充了句:“非同姓不可为王,非功可比天不可封侯。公侯伯子男,城主之位当可相媲一等公更胜过一等公,也是没有哪城之主愿意放下土皇帝的身段去内府求个名义上的官职。”
萦如歌一听,点了点头,好似准备快点讲完自己要说的,语速有那么些急,听他继续道:“如果侯爷,不,仲城主和随从去了内府。随从当着王公贵胄的面称呼侯,仲城主为侯爷,天子脚下京城子弟,可会奇怪你是哪家的主子,哪位侯?”
仲西侯一听,眉头微微皱,用左手大拇指食指摩挲着胡碴子又冒出来的下巴。在知道猎鹰季节到来前,仲西侯遵从仲南燕的意思,西地为侯。而今他既然到了临城,以后难免不会去内府。
京城子弟多桀骜,这种状况或许真会遇到,正要把自己猜想的说出来,却又听萦如歌继续补充,他清了清嗓子,带着戏子腔调,唱了起来:“你是哪家的侯爷······吾主乃西地之主,仲,西,侯······”
最后那个侯字尾音几次急转,仲西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侯爷?喔,这京城大大小小的侯爷本公子都见过,你这厮又是哪家的主子哪位侯?
吾主,乃天下霸剑之主,大邺西地之主,仲西侯!
仲西侯是什么侯?
呵呵······
想到那等画面,仲西侯更加是大笑出声,什么侯?仲西侯!仲西侯是什么侯?呵呵!
突然,仲西侯笑不出来了,因为他脑中的那个随从,竟是闫忽德梁。他又不由想到了这被他取了狼王之名的三番九邦少主,想开口问,双唇才启,又合上。
萦如歌哪会观察不到,问:“侯爷,有何顾虑?”
仲西侯微微一笑,他常自称为孤,因为高处不胜寒,一城之主孤家寡人,虽是为了符合礼,更加是显露内心无奈。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小师弟,奇怪,颜啸为何最后会收了这么一个小子?这小子是十三,自己是十一,颜啸在这一代收了三名弟子,却是合他二人之力都不及那十二弟。
他没再憋着,问萦如歌:“小师弟,若再见小梁,孤可该杀?”
“为何杀?”
仲西侯一愣,他想好了四五个可能的答案,却没料想萦如歌会这么反问他。仲西侯又哈哈大笑了出来,对呀,为什么要杀小梁?
“这小子也曾说过,侯爷并非他的主人,既然并非主仆,如何限制他?这小子的所为又为何要对侯爷负责?侯爷为了仲大侠西去的前债来了临城,萦如歌为了楼人被杀留在了临城。”
仲西侯没正面回答,也是反问:“那小师弟,可找到了凶手?”
“不出意外,能此等能为的,怕也就易水寒了。”
“易水寒么?”他见过那些尸体,被剑杀的说是易水寒,他信,那被拳杀的呢?另外,萦如歌麾下那人亢金龙不是被小弩射杀么?
“孤在考虑,前人的债,是前人偿还是后人还?”
“那,我该去寻那位大剑客复仇,还是找个机会痛殴那位小公子?”
仲西侯一听,又不免哈哈大笑,这小师弟,今日真是一个又一个玩笑。他突然一句,萦如歌没想到,等他自己说完,自己也没想到,他自己会这般豁达,他继续道:“不如这样,若你放下仇恨,孤便也放下仇恨。”
萦如歌没回答,放下?仇恨?
“自然,你楼中之人的仇,这是不能不报。若有需要,为兄也能搭一把手。”
萦如歌感激,不过并未接受,仲西侯自然也明白。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会儿,还是告诉了萦如歌:“小师弟,你的剑,何时能解封?”
萦如歌不理解,眼神询问,仲西侯补充道:“你的确算得上妖孽怪才,或许正是这等天资,颜啸才收你做了小幺。人有丹田,为气海,然修行提升,巩固丹田之后依赖更多的是炁源。如那小王爷却是悲惨,天生没有炁源,修为终究有限。听闻八百年前,几位贤人痛殴仙人,使得仙人锁门,人间修仙之才大减。花家老祖倒是研究出炁源共鸣天地的法子,这才有了万法变化天地共鸣的能为。你倒好,是现世万里无一还有仙根的人,逍遥天地间,快哉快哉。”
萦如歌原先觉得没什么,被仲西侯一说,突然觉得自己不幸的出生却有他人渴望不可及的天赋,一来一去算是平账。
萦如歌补充了句:“天下修仙人不少,单单我大邺怕就有两三百人。”
仲西侯刹那无语,眼神说是轻蔑,更像鄙视,他问:“我大邺有多少人?武者又有多少人?”
萦如歌计算了一下比例,不由哑口不好再多说什么。
仲西侯自然知道王公子弟不知民间酒肉贵的道理,萦如歌修仙之能颜啸也多次称赞,自是如那些含金钥匙的王公子弟一般。他只好再继续自己的言论:“武者修行,元祖已是大槛,更不提元祖之上宗师一道的洪荒境。洪荒境界对天下人或许已是天地鸿沟,然对你我,不过只是开始,鸿蒙八境的跨越才是你我这等人需要追求。”
仲西侯不由右手摊开,掌心汇聚微微龙卷,鸿蒙第五境,这能天地共鸣的能为,与仙人何差?
萦如歌一听,皱眉,若不是仲西侯提醒,他几乎已经忘了,武者的修行,一点不比修仙之人轻松。
“我,纵然昔年化身摧剑主,也不过才踏入鸿蒙二重境罢了。”
仲西侯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是吐槽千万遍,鸿蒙二重境,你小子今年才多大?加上被颜啸封了修为,你十几岁那些年到底干了多少事?突然又勾唇微微笑,这小子再过七八年,到了自己这个年纪,可能也如愿跨入鸿蒙五重境?
很快,仲西侯又是皱眉,鸿蒙二重境?这小子被颜啸压抑了这么多年,怕炁源积载将满,若解封之后可会破天荒得破境三重?三重境,引动天劫,无人护持,小子可能承受?
“颜啸封了几把剑?”
“原先十三把,如今十二把。”
仲西侯没问原因,他脑中仔细计算一把剑或需要的修为,十二把剑,他又问:“解封日子?”
“一月。”
仲西侯眉头更深,还有一月,看来自己得更改行程。
“小师弟,可能告诉为兄何为剑宗?”
萦如歌的表情很诚实,他有些惊讶。剑宗,一般去理解倒只会单纯以为是一个以剑为宗的门派,或是精神,或其他有的没的。然,这剑宗是一股隐世的势力,他倒是不会猜想到。
“剑宗,准备入世了。”
“剑宗,入世?”
“虽不明白原因,怕当与墨家有关。侯爷可会以我暮寒楼,临城朱家的易水寒,还有那燕云骑就是当世三大神秘组织,那就是笑话了。”
仲西侯没去反驳,萦如歌的话虽说不好听,但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暮寒楼、易水寒、燕
云骑再怎么地位无二,再怎么神秘,终究也只是大邺的门派罢了。
大邺之外的天下有多大,仲西侯也好,萦如歌也好,都不知道,那又如何保证没有可碾压大邺门派的组织存在?
“剑宗上次入世是应是近二十年前,因为王城之乱。这次入世,却是矛头指向墨家,不由奇怪。”
“为何?”
萦如歌也是摇了摇头,他继续道:“你在这金陵城可听到过剑鸣?”
仲西侯点了点头,还指了指方向,他突然明白了过来,那个方向,不正是墨县的方向么?
“小师弟,若你在剑宗入世之前能踏入鸿蒙三重境,或能助墨家渡过此劫。”
“剑宗的人?”萦如歌苦笑,不知如何作答。仲西侯啊仲西侯,你可知晓,剑宗的人根本不屑鸿蒙八重境,那里头的,均为修仙者。
仲西侯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为兄虽不知为兄所认为的那股势力,是不是就是你口中还有那人口中那即将入世的剑宗。但就为兄所知的,那股势力里也并不都是鸿蒙多少重境的高手,原因你自然该明白。我不知道义父为何不告诉我关于剑宗的种种,然义父醉酒时候却是酒话,曾经有个门派欲入主西城,或该说是一股势力,内中尽是使剑高手。这帮人很神秘,目的性也极强,然,义父后来挑战了他们的首领,胜了半招,这个门派或这股势力自此离开西城,答应只要他仲南燕一日在西城,他们便一日不进犯。”
萦如歌也明白了仲西侯的意思,如果萦如歌能赢了剑宗的人,便可以要求剑宗就此退去。萦如歌盯着仲西侯,仲西侯被看得有些难受,摇了摇头,再次站起,身子笔直,头微微昂。又见他左手握拳放置后腰,右手手掌向上微微抬起,刹那,风起。
就见大风呼啸,不似先前剑气化风的那种,这阵风,是真的大风。风越来越烈,颜色竟也越来越浓,那种肉眼可见,白中带黄,浓似炊烟。
萦如歌伸手,手指触及风烟,剑气!他扭头看向仲西侯,这黑脸汉子的脸微微有些泛白,显然展露修为,即便是仲西侯也是有些吃力。
萦如歌问:“侯爷,你,几重?”
“前几日破了五重,未来得及稳固,听得那几声剑鸣龙吟,略有领悟,怕将近六重边缘。”
不到三十五的年纪破五重迈六境,萦如歌眉头川字更加立体。他也伸出了手,身形如仲西侯笔直如杆,左手负后腰,将己身修为如倒豆子一般一倾而出。
乍见,黄花随风舞动,天外白云汇聚,色将黑暗,或起雷声,却见萦如歌跪倒在地,呕出一口黑血。仲西侯自知不妙,右手捏成拳,风势刹那而去。低身,拳再成掌,贴上萦如歌后背,将己身修为源源不断汇入萦如歌身体。过了近一刻钟,萦如歌方才气息顺畅。
果然,颜啸就是颜啸,这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怪物不是他们这种小辈能够去猜测的。
“还是静待解封之日为好。”
萦如歌也点了点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用手背抹去嘴角血迹,问:“侯爷,若有一天,你能令江山易主,可会······”
话未尽,却听哈哈大笑,听仲西侯道:“孤连山河锦绣图都不要,更不提去研墨备画了。”
萦如歌听后,原本还在顾虑的,此刻也算解了心结。
又听仲西侯道:“孤没想过江山易主,你如何能保证,沉睡老龙,不曾想过口吞日月,以掌昼夜更替?”
萦如歌听后,竟眉头舒展,面带笑容,声莫名温柔,道:“老龙王或有此意,小狐狸怕不会这么做。”
这次换仲西侯眉头紧锁,问:“何意?”
“莫忘了,他有位兄长,是墨茗啊!”
仲西侯不由有些苦涩,这个回答若算得上答案?
随后,仲西侯也释怀笑了,这个回答,自然算得上是答案。
小狐狸有位兄长,是墨茗;自己可有位师弟,是萦如歌啊!
“小师弟,人生在世,自是多愁多忧。可了了了了,又何愁何求呢?”
萦如歌听了,未语,了了了了,何愁何求?他现今脑中所想,不是什么墨家,不是什么暮寒楼,不是修仙大道,不是武夫小道,他脑中所想,唯有那美艳无双的姑娘,秦月儿,而已。
西主东游,遇神鸾,问:战图天下何净土?神鸾曰:百神何愁,江山书画?西主应诺,自归去。
——《西城志-仲西侯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