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如歌把整个身子浸入了洒有花瓣的温水中,他要消去身上的气味,从血液中所散出来的气味。
“你当真要去?”
“你是听过的,兵寒刃冷恐无眼,多情剑客无情剑,这莫语剑号称是一把多情的剑,你不觉得有趣么。”
“你是去看那把多情的剑还是去看那个无情的人?”
萦如歌把那具黑木面甲也浸入了水中,既然已经让江湖人知,令狐长空要迎娶暮寒楼祈年殿的秦宫主,还要这面甲有何用?
“月儿,那胖子有没有留给你备用的面-皮?”
月女从一匣子中掏出一张皮制面具,这皮用的是真人-皮,用的是人后腰上的皮。萦如歌每次用这种东西都要彻底清洗一番,洗去这皮上的怨气洗去这皮上的死人气味。
他擦干了身子,穿上了那破烂和尚的衣服,端正坐在梳妆镜前,月女为他梳头发。
“你们长得真像。”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好像那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最熟悉的是自己的脸,最说不清特征的也是自己的脸。萦如歌的这张脸,他记得清眼睛大小记得清鼻梁高度,却对这张脸又爱又恨。
“是像,可姑娘小姐的,怕都喜欢像他那样才气无双的公子吧?”
秦月儿的手贴着萦如歌的脸:“瞎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在我看来,那些读书人和娘们没个什么区别······”
秦月儿突然感觉自己好似说错了什么,正要补充,却是破烂和尚猛然站起,一把搂住她的腰,又顺势吻上了她的唇。
秦月儿也不反抗,反倒双手勾住了自己男人的脖子。
对如此美娇娘能坐怀不乱的可不是柳下惠,而是宫里的太监。萦如歌的手自她腰间向上游去,一把按上了秦月儿的胸,秦月儿如同触电,本能性牙齿一闭,咬上了萦如歌的舌头。
萦如歌身子退回,吐着舌头,好是有趣。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萦如歌眼珠子转了转,又补充了一句,“先去提亲,然后找八个人们眼中的大侠宗师来抬轿子。”
秦月儿愣了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又让他坐下,仔仔细细为他戴上了那张人-皮面具,用胭脂涂抹着脸,让面具无法从萦如歌的脸上被辨认出来。头发也被染白了几缕,这张脸上被刻上了一道疤痕,一道从眼角往下快要抵到嘴角的疤痕。
“摧剑主,令狐长空,恩,是挺那么一回事。”秦月儿纤长手指缓缓抚过那道真假难辨的英雄疤,四年前令狐长空挑战白鹤道人,白鹤道人的两仪剑一剑划过就此破相。
也是那一战,令狐长空一刻钟时间大败白鹤道人因此扬名,白鹤道人也君子一诺奉上观里贡宝,与道人同名的细剑,白鹤。
说起来,那柄剑还当真是漂亮,剑柄剑身不过两指粗细,剑柄漆黑,而剑身是那种鹤羽一般的白色。在剑的尾部有个孔,孔中有一颗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珊瑚珠,这珠子也不知是怎么放至的,也没有挨着边,好似就这么漂浮在孔中。
剑柄上刻了羽毛纹路,手感颇好,也不大因为出汗而容易脱手。
剑身就颇有意思,羽毛颜色,刻满了小指甲盖大小的字,竟是《道德经》,而这经文也是有趣,月光下呈现黑色,日光下则是白色。整体看去,还真有那么点仙鹤的样子。
令狐长空的每一次出现,就意味着有剑术高手要大败。兴许是一炷香兴许是十招,这令狐长空就会将那使剑的人手中宝剑打落或者折断。
但为何江湖上至今没有人传言,那个时候,往往是天地至阴的月无之夜。
这一日的金陵天黑的很快,等仲西侯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只听打更人喊着三更天。闫忽德为他准备了衣服,那衣服依旧是白色,不同的,是这衣服的袖子是开着的,跳动快走风会灌进来的那种宽衣
大袖。
“侯爷,你为什么一定要叫上那个会死的人。”
仲西侯把散开的头发用一根丝带扎了起来,那种长长的马尾。
“哪双鞋?”
“这倒也无所谓,这衣裳,怎的也没法过于大动作,穿着舒服就成。小梁,萦如歌被人传为不死之人,到了你口里就成了会死的人。”
“每个人都会死,侯爷也是,这个人怎的就是不死之人?”
“人不是不会死,是这人不会轻易去死。何况,他是修仙的人,寿命不比一般人,若是寿终,恐怕也得花个一百大几十年吧。”
“这么说来,那些王公贵族最想要的不就是这种修仙之术?”
“小梁啊,修仙同修道不同。修仙,要看你有无仙根,修仙之路也非一般人所能忍受。”
“那侯爷是没有仙根?”
“修仙与我并无多大用处,我不求长寿也不求成仙。有和没有仙根,修得了仙术以为能逍遥天地间,但太多限制,不过是珍稀的飞禽换了个大一点的牢笼,与我而言百害无一利。”
仲西侯突然愣了下,停顿了少许时候,又继续道。
“不多说了,小梁,可随我一同去看那多情的宝剑?”
闫忽德摇了摇头:“这临城也来了一个姓梁的。”
“其实吧,既然都姓梁,要不你顺便帮我查一下梁伯枼可好?”
“恐闫忽德要违了侯爷意思。”
仲西侯叹了口气,哎。
不夜城领兵杀伐神勇无敌的勇士要多少有多少,少的是用兵如神的将才。你这落魄的王子,怎就不开窍呢?
金陵的紫禁城这一日来了不少人,金陵王同朱谏男,几个女婿同几个外孙,剩下的就是一些文武将才商贾大亨。
看到仲西侯进了麟德殿的大厅,墨茗起身作揖,莞尔微笑,他手中同所有文人一般拿着一把别致的木扇。仲西侯有的时候也想同墨茗求教一样事情,就是很多文人必修课,怎么使扇子。
那种“啪”一下,扇子打开,又“啪”一下,扇子合拢,有的时候看过去,其实还真有那么几分潇洒。
坐在墨茗身侧的中年男子同墨茗一般的装扮,跪坐在草垫上闭目不语,眉头微皱,双手互相插入袖中。在他面前的桌上摆了一把剑,这把剑连鞘不过二尺七八寸,通体深黑如墨,剑鞘刻文鎏金。
仲西侯回了礼,回头看了看,也是皱眉,奇了怪了,小师弟怎还没到来?
“仲城主是还有客未到?”朱谏男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仲西侯看了看还空着的王座,嘴角微微上翘,这朱谏男的确有几分当家的模样。
“请了位朋友过来,孤这朋友没别的爱好,对天下名剑颇为兴趣。”
话落,仲西侯又看了看那柄二尺七八寸的莫语剑。
墨茗眉毛微微一挑,好似知道来人是谁。又看了看父亲,墨家掌剑人依旧闭目安神,不语,不动。墨茗倒也没太多礼数约束,伸手握起莫语剑,同样毫不客气将剑双手捧着递给仲西侯。
仲西侯又看了看墨家掌剑人,依旧如坐不动禅,也毫不客气,一把抓过莫语剑。
抽剑出鞘,一声东宿出渊的龙吟,刹那,白光炸开在这大厅,所有人的眼光齐齐射向仲西侯手中名剑。
仲西侯微微皱眉,这把剑,还真,还真,特别。
剑刃倒不是传闻中的深沉如墨,也是一般的银亮颜色,泠泠寒光。可这也是一把钝剑,和空梧清枝一样,是一把钝剑。双刃未开,头平如尺,人说宝剑双刃带一尖,挥刺横斩伤人命。百兵之君,却生而为杀,是为百兵戾气之最。
可这把剑?
与其说是剑,更不如说是一把带了剑柄配了剑鞘的戒尺。再看剑身上的鎏金刻文:无为。
仲西侯并未舞动,白刃归鞘,同样双手捧剑归还。
很快,金陵小王爷,朱一诺穿着一袭白色蟒袍,腰悬双龙宝剑英姿勃发。同他一道进来的,是一衣着破烂僧衣,散发不梳,背负一约摸四尺不到的圆棍包裹,近了,看他脸上竟还有一道半张脸长短的陈年旧疤。
朱一诺看仲西侯也在,并未给予好脸色,直径忽略了这西地城主,领着僧衣侠客正要向自己的表兄姑父介绍,不料这惹人厌的西地莽汉先开了口。
“长空兄,怎的这个时候才姗姗迟来?”
朱一诺傻愣了,看了看仲西侯,又看了看僧衣游侠,问:“你俩认识?”
僧衣游侠轻轻点头,朱一诺显然没了什么兴致。
“还以为你被当成要饭的拦在了紫禁城外,想不到是和小王爷一道进来。”
僧衣游侠双手抱拳,朝仲西侯行礼道:“丢了侯爷相赠的金帖,进来的确花了些功夫,多亏了小王爷。”
朱一诺也不大愿意去理会仲西侯,自也不大乐意去承僧衣游侠这份感恩之情。倒是拉着墨茗坐回了位子,还麻雀一般叽叽喳喳,大概意思就是说这僧衣游侠刚才那散发的剑意肯定是两极,甚至元祖境界。又更小声问墨茗,那日在祖父面前说自己武学修为有两极境界,是真是假。
墨茗笑而不语,这令朱一诺很是心痒痒难受。
突然朱一诺脑子一歪,又问了墨茗一个问题,意思就是墨茗现在武艺什么境界,然后就是自己的姑父那境界?
“长空兄,你是未与小王爷介绍自己么?”
僧衣游侠自然不是他人,正是戴了人-皮面具的萦如歌,更或该说是令狐长空。
“失礼失礼,莽汉令狐长空,见过王爷、侯爷,还有各位了。”
朱一诺瞪大了眼,什么,令狐长空?又扭过头看了看墨茗,墨茗不语,只是微微一笑,又点头。
“哇擦,墨茗,他就是摧剑主啊?”
朱一诺仔细看了看,突然觉得这僧衣游侠的确没那么寻常了,的确大家风范,不对,是宗师风范。朱一诺眼珠子一转,又凑近墨茗咬耳朵。
“墨茗,那他来这里不就是······”
墨茗依旧点了点头,朱一诺还要问,墨茗没给他机会,只是淡淡道:“大概,四五成吧。”
朱一诺显然有些泄气,又看了看自己还在闭目不动禅的姑父,墨茗仍旧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依旧轻声淡淡道:“父亲怕是不会出剑。”
朱一诺正想着,如何才能让令狐长空同墨茗避免一战,可这该死的仲西侯却开口了。
“长空兄的喜好怕诸位都晓得,那论剑术高手,长空认为,是莫语剑厉害,还是舞雩剑技高一筹。”
仲西侯看了眼令狐长空,他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朱家、墨家的人听的?
“舞雩剑王者霸剑,可戾气太重,莫语剑被尊为天下无双的情剑,既非同类,不可论。只是多闻人有情,剑无情,可莫语剑则为人称赞为多情的剑,的确不知莫语剑的情是情在哪个位置哪个地方?”
“要不,一会儿你和姑父打一架?”
朱一诺突然开口,墨茗只得按着脑门微微叹气摇头。朱谏男也不由觉得好笑,这傻弟弟,既然令狐长空来了,还是同仲西侯一路的,那目的不是再明显不过了么?
强行扭转话题,问:“令狐大侠对剑的了解怕没几个人能相媲,小王也曾妄仗剑江湖,无奈这身子,不说也罢。小王好奇,天下名剑何其之多,位列十位又哪些?大贤人知无不言一直不愿排名剑谱,那令狐大侠可能列举十大名剑,好让小王了却心愿。”
“一家之言,小王爷也不必太过认真,七仙薄蝉剑、龙耀、流芳、溅尘、七月流火、莫语、舞雩、七星、不恨、两仪。”
令狐长空看了看仲西侯,又看了看墨茗,二人四目相对,对方温婉一笑,握扇行礼,令狐长空也微笑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