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仕奇牢牢控制着重庆的水路门户铜锣峡,张献忠却派人翻山越岭,绕到上游的江津,取了重庆的陆上咽喉佛图关。
这样的军事才能,连李自成都会望尘莫及,张献忠的得意可想而知。
陈仕奇气急败坏,不得不在张献忠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前,将精锐官军尽皆撤进城中。
可望和定国从佛图关顺流而下,铜锣峡的官军受不住夹击,大败而逃。大西百万大军顺利通过铜锣峡,集结在重庆唯一的陆门-通远门。
要攻克重庆,必须攻下通远门。
重庆城临江而建,用石头环江砌成高十丈的城池。有十七道城门,九开八闭。日常开着的九道城门,又有八道靠江。
此时正值夏季,江水猛涨,城门外也无屯兵之处,张献忠只得集中兵力来攻通远门。
他依然坚持了他的先礼后兵原则,派人给陈仕奇送了劝降书,劝他为十万官兵和一城的百姓考虑,打开城门,缴械投降,否则城破即屠。
陈仕奇咬牙切齿,撕破劝降书,大义凛然,拿着一把剑,上了城墙。这个已经被免职的巡抚,誓与重庆共存亡。
这时,他又收到一封请战书。杨展带着五千广元铁骑赶来救重庆了。他边走边聚集各路援军,秦良玉也将新招募的三千白杆兵带了来,总共聚集了五万多人。
他们请求巡抚大人定个时间,带领城中十万精锐杀出,他们从城外杀入,在通远门外前后夹击张献忠,也给他来个措手不及。
陈仕奇不以为然,连信都懒得回。城中有的是大炮、滚石、檑木、火铳和箭矢,城坚炮利,关门固守,我就不相信张献忠有三头六臂,能飞进城来。
时至今日,他所想的,仍然是如何依靠自己,一雪前耻。
他没想到,张献忠具有非常丰富的攻城经验,仅仅这两年攻下的大小城池就不下二十座。
张献忠将他的百万大西军分作两拨,一拨抵挡杨展等援兵,一拨组织攻城。
城中的炮火一度压制住了张献忠的进攻,大西军伤亡惨重。
诡计多端的张献忠很快又想到了办法,他命人将重庆城外的坟墓尽皆掘开,把棺材板拿来当盾牌,管它是炮火、火铳、箭矢,还是滚石、檑木,都能挡着。
陈仕奇的炮火很快就拿张献忠没法了,因为他已经攻到城墙下。
那就用滚石、檑木死劲砸吧,无奈都砸在了棺材板上。
大西军攻到城墙下,一些士兵举着棺材板,另一些士兵就在城墙下打洞,安放火药。
正当杨展带着援军向重庆城杀去时,“轰”“轰”“轰”,震天动地的爆炸之声远远传来。
重庆完了!各路援军立时泄气,纷纷撤走了。秦良玉也战到力竭,拍拍杨展的肩膀,带着白杆兵,回了石砫。
但杨展不想走,因为,重庆是成都的川东门户,重庆失了,成都便无险可守。
他奋力砍杀,身上的武器同时使用,箭、剑、弹弓、火铳轮流发出,拳脚相加,往城门一步步靠近。
渐渐,通远门已可望见。刀光剑影中,他猛然譬见,大西军的旗帜已经高高飘扬在了重庆城头。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陷入大西军的包围之中。
所幸,广元铁骑一半的人马还在。为今之计,只有保住这份力量,才能与张献忠作长期的周旋。
主意打定,他便带着人马冲出重围,向成都方向撤退。
张献忠顾不上追击杨展,因为,他忙于进城搞清算。
城墙被炸垮后,大西军蜂拥而入,老百姓则拼命往城外逃。城中大乱,喊杀之声不绝于耳。
张献忠骑着高头大马,在丞相汪兆麟等文武大员的陪同下,威风凛凛地开进重庆城。
“报,大王,大将军已抓住了瑞王朱常浩、四川巡抚等官员,等你到巡抚衙门处置。”
“传令下去,王室宗族、大小官员、富家巨族,一个不少,全他妈的给我抓起来!”
没走几步,又有人来报,“不好了,大王,城中水井被投了毒,大西军已有数十人中毒身亡。”
张献忠大怒:“重庆人都他妈该死,全部给我屠了!”
传令兵还没走,只听一声娇喝,“黄虎,你就不该死吗?”
张献忠一愣,三个士兵押着一个妇女到了眼前。这妇女,背上背着一个大的娃娃,手上牵着一个小的娃娃,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其中一个士兵禀道:“大王,这个女人指名道姓要见你,她说知道哪些水井放了毒。”
张献忠翻身下马,走到妇人面前,抓住她的手臂,不敢相信地喊道:“玉贞,你真的是玉贞吗?”
玉贞的眼泪不断线地掉下来,呜咽道:“献忠哥,是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呀!”
张献忠一把将她抱着,心疼得哇哇大叫,“玉贞,玉贞,我找得你好苦,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呀。”
他说话的声音如同虎吼,两个娃娃吓得大哭,他这才注意到他们,“这是你的娃儿吗?他们的父亲呢?”
“守城的时候,被你们打死了。”玉贞定了定神,祈求道:“献忠哥,你答应我,不杀老百姓,我就告诉你们哪些井里投了毒。”
张献忠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是我投的毒。如果你不杀老百姓,自然就不会影响你们。”
张献忠望着玉贞,还是那个执拗的女人,但已满脸风霜。
“你怎么背着大的娃娃,他不能走路吗?”
“大的这个,是我丈夫前妻生的,小的这个,是我自己生的,我不能让别人说我这个后妈。”
玉贞简简单单几句话,让张献忠热泪盈眶,多么好的女人!可是,我已经不是那个黄虎。
“玉贞,我答应你,不杀无辜的百姓,你带他们去,把放了毒的水井指出来,之后就来找我吧。”
“献忠哥,你有你的事做,我也自在惯了,就不来找你了。你只要不杀百姓,我和娃娃们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张献忠沉吟道:“这样,你无论走到哪里,都在家门口插一枝柳条,我的手下就不会为难你们了。”
“好的。献忠哥,你多保重,一定记得别杀百姓啊。”
张献忠频频点头,玉贞挥泪离去。
但是,该清算的,还是要清算。
排在第一位的是瑞王,他是从陕西汉中逃过来的。张献忠指着他的鼻子嘲笑道:“你因为害怕李自成,所以逃到重庆。明知道咱老子打过来了,你也不逃,难道你就不怕我张献忠吗?”
瑞王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当然害怕你张献忠,但巡抚陈仕奇告诉我,重庆城是攻不破的。”
张献忠哈哈大笑,“咱老子没有攻不下的城,你到阎王爷那里去告陈仕奇吧。”
说着,一刀砍了瑞王,并将其宗族尽皆屠戮。
排在第二位的,就是陈仕奇等大小官员,张献忠恨道:“你们这些官员都与我作对,百般抵抗大西军,害我损兵折将。现在该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全部拉出去,凌迟处死!”
陈仕奇大骂不已,他越骂,张献忠越痛快,一种胜利者的痛快,这种痛快,足以激发魔性。这种魔性最终发泄到三万七千多名幸存官兵身上。
张献忠命令将这些官兵全部砍去右手,理由是“这样,他们就再也不会拿起武器反抗我们了。”
这些官军惨叫着被驱逐出城,张献忠狞笑道:“让四川人都看看,这就是反抗我的下场!”
接下来,轮到屠杀百姓。张献忠刚刚许诺了玉贞,不愿意出尔反尔,正在犹豫,天上响起了隆隆的雷声。突然间天昏地暗,狂风大作。
张献忠仰天怒吼:“你不许我杀人,那你便代人受过吧!”
他命令手下向天开炮。“轰隆隆,轰隆隆”,一阵炮声响过,云开雾散,风和日丽。
张献忠哈哈一笑,“既如此,就饶了这一城百姓吧。”
清算完毕,便是犒赏三军,但义子和大将们都还在周边县镇攻伐。闲着无事,张献忠在丞相汪兆麟的陪同下,骑着马,在重庆街头乱逛。上坡下坎,颠得他心中恼恨不已。
“他妈的,这重庆城连个巴掌大的平坦地也没有,还是成都一马平川。”
他正在抱怨,张可望骑着马跑到面前,还未下马,便叫道:“父王,父王,惊天大消息,惊天大消息!”
张献忠奇道:“还有比我们攻进重庆城更大的消息?”
“李自成打进紫禁城,当上皇帝了!崇祯老儿上吊自杀,大明朝垮台了!”
张献忠呆了一呆,自语道:“李自成还真他妈的能干,说当皇帝就当皇帝了。”
转瞬,醒悟过来,“不好,难道说我这个大西王还要向他俯首称臣?”
可望叫道:“怎么可能!父王也可做皇帝,我们就在这重庆立国吧!”
“不行,要当皇帝也不能在这里当。赶快通知你的兄弟和大将们,让他们回来商量,一个月之内,打到成都,建立大西国。”
“遵命!”张可望兴奋离去,张献忠和汪兆麟回到巡抚衙门,闭门商量进攻成都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