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成不相信一直壮的跟头牛似的爹能得这个要命的病,他怕自己听错了,再三跟医生确认:“大夫,麻烦你好好看看,我爹怎么会得这个病,我爹的身体一直很好。”瑞成强忍住泪水,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大夫不放。
大夫轻叹一口气说道:“你们做家属的心情我都理解。”他将片子竖起来指给瑞成看:“同志,你看这里,这两边的阴影是肿瘤,现在肿瘤已经开始将食道腔阻塞,你看只剩下这么窄的一条缝,你父亲最近进食速度一定很慢,而且需要汤才能将饭送下去,如果能早发现,早治疗,患者还有可能多活几年,可现在病情已经到了晚期,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延长患者的存活期,当然这还需要你们家属和患者的积极配合。”
瑞成眼中的光慢慢熄灭,告辞大夫,拖着两条腿慢慢的往病房走,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爹和娘说,刚才张大夫说了,像爹这个情况,好好的配合治疗还有可能有几个月的存活期,也就是说爹顶多也就能活半年左右了,瑞成心里接受不了,出了医生办公室,呆坐在病房外的连椅上,任由眼泪一串串的落下来,瑞成不敢哭出声,爹娘都在一墙之隔的病房,他怕哭声让爹听见。在村里经常听人说,如果患者本人不知道他得了绝症,可能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如果知道了,思想一崩溃,人也许过不了几天就完,瑞成想让爹多活几年,他想该编个什么样的瞎话才能骗过爹。
孙秀芳在病房里左等右等不见瑞成回来,这都多长时间了,大夫还没给说完话吗,她拍拍瑞福的胳膊:“老三,你去迎迎你二哥,咋恁长时间了还不回来,别是找不着咱了。”
“娘,你看你,我二哥都多大的人了,还能迷了路是咋的。”话一说完,见孙秀芳要瞪眼,急忙又改口说:“好好好,我这就去,走,老五、老六咱一块去。”
弟兄三人出得病房,左右一看,正好看见瑞成在不远处的连椅上发呆。
“二哥,回来了咋不进屋来。”瑞福领着两个兄弟挨着瑞成坐下:“大夫咋说的。”
瑞成胡乱抹了一把脸,声音哽咽:“别咋呼,小心叫爹听见了。”
二哥的表情不对,平白无故的一个大男人不可能哭成这样,三兄弟都感觉到不好,瑞全压低声音急道:“二哥,咱爹到底什么病?你快说呀。”
“大夫说…说咱爹得的是食道癌,也就是噎食病,最多也就还能活个半年左右了。”
“啥?!”三兄弟难以置信,瑞胜、瑞全甚至直接从连椅上窜了起来。
“小声点!小声点!”瑞成急的压低声音直嚷嚷。
瑞胜急忙放低声音,弯腰嘘声说道:“二哥,大夫不会是看错了吧?”
“我也希望是看错了,不过错的可能性不大。”
“那可怎么办?”弟兄三人都傻眼了,颓然的坐在连椅上默不作声。
石耕田和周荣华带着两个儿子来到县医院,一路打听,找到石有田的病房。还没进屋呢,就见四条大小伙子齐刷刷的坐在连椅上不吭声,四人近前,石耕田问道:“你们四个坐在这干什么,你爹呢,他咋样了?”
“大爷,大娘你们来了,快坐。”瑞成忙站起,让石耕田坐下。
“涛哥,强哥,你们咋也来了,先坐下歇会。”瑞全也赶紧起来给两个堂哥让座。
石瑞涛拍拍瑞全的肩膀:“哥不累,你坐吧,我叔现在什么情况?”
瑞全吸吸鼻子:“不好,大夫说我爹得的是噎食病。”
“什么?!”石耕田一激灵,扭头就要往病房里走。
“大爷!瑞成急忙喊住石耕田:“我爹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你先别跟他说。”
石耕田顿住脚步看向瑞成,转念一想明白了瑞成的心思:“对,不告诉他也对,那一会你准备怎么说?。”
瑞成愁容满面:“大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正想跟大家伙商量商量。”
石耕田沉吟了一下:“你爹这个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早晚得知道。”
“大爷,我明白的,慢慢的一点点告诉他吧,不然我怕我爹他受不了。”
石耕田从腰间拔下烟袋锅,捏了一撮烟丝填进去,点燃,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想了又想,说道:“ 老二,你爹吐血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说是因为爹剧烈咳嗽震裂了血管造成了吐血。”
“那中了,你们看这样说中不,就说是嗓子眼里面长了一个什么东西,暂时不能确诊,需要再看看,老二、老三,这样说中不?”
也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来了,爹又不是三两岁的小孩,随便编两句话瞎话就能骗过去,也就这样真真假假的可能爹还能相信。瑞成和三个弟弟对视一眼,都点点头:“行,大爷,一会就这么说。”
孙秀芳感觉要出大事,她又怕会出大事,当家的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要是倒了,这个家可怎么办?她心乱如麻,心中一直念阿弥陀佛,求佛主保佑老头子千万无事。
瑞成将脸上哭过的泪痕清理干净,领着石耕田一行进入病房,娘还趴在床前握着爹的手小声的说着话,瑞民阴沉着脸站在窗前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石耕田紧走几步:“有田,好点了没有?”
“大哥,嫂子你们咋来了。”石有田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别动,你歇着就行。”石耕田急忙按住兄弟的肩膀。
孙秀芳看见二成,急忙问道:“老二,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说……”瑞成看了眼石耕田:“大夫说爹嗓子里长了个什么东西,早上吐血是因为我爹咳的太剧烈震裂了血管。”瑞成一口气说完,然后紧张的看着石有田的表情。
“长了个什么东西?”石有田急声问道。
“目前还不知道,需要进一步确诊,应该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哦。”石有田心放下了一些,只要不是要命的病就好:“那要不是太严重的病,咱就不住院了,让大夫给咱开点药,咱回家养着也行,这一天天的在医院躺着那得多少钱?”
钱钱钱,都这个时候了还怕花钱!石耕田心底涌起一股怒气,口气也严厉了一些:“有田,有病就得治,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石有田讪讪的:“哥,不是说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吗?家里好不容易攒两个钱,我正想着把麦子卖了,抽空再起几间屋子呢,医院可不是咱穷人住的起的,我要是再在医院躺几天,攒的那几个钱能叫我何撒干净喽。”
石耕田恨铁不成钢,兄弟家里,除了大勇,五个儿子还跟没扎老膀的小鸡仔似的,蜷在老鸡的翅膀下过活,除了种地,家里缺什么就管大勇要,一点主见都没有:“你呀,操不完的心,你看看老二他们,一个个的都成人了,你也该放手让他们自己锻炼锻炼,你顾了今天,顾了明天,难道还能管了他们一辈子不成,我听瑞成说的是,还没有确诊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都还没确诊呢,你出什么院?”
“还没确诊呀。”石有田思忖了一下,问孙秀芳:“要不然我去大勇那,让大勇拉着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对呀,一急把大哥忘了。瑞福一拍大腿,赶忙说道:“我这就去给我大哥拍电报。”瑞福说完,伸手就跟瑞成要钱:“二哥,给我点钱,我到邮局发电报去。”
开玩笑,拍封电报那得多少钱?电报都是按字来算的。石有田急忙阻止:“你拍什么电报呀,写一封信寄过去就行了,也就晚到个十天八天的。”
“有田,让孩子去吧,病可不能耽搁,越早看越好。”
瑞成从布包里拿出二块钱,递给瑞福:“二块够不?”
瑞福从瑞成手里接过钱,拧眉说道:“我哪知道够不够,我又没拍过电报,到那看看不就知道了。”瑞福说完扭头就往外走。
一封信8分钱,拍一封电报二块钱都不知道够不够,二块钱呢,相当于十斤白面,石有田心疼,舍不得,紧忙“诶!诶!”的喊了两声,试图阻止,瑞福假装没听见,推开病房的门就出去了。
瑞福知道邮电局在哪里,最近一段日子,只要是有空,他就换身旧衣裳,拿个破麻袋到城里捡破烂,整个C县的大街小巷都快叫他逛遍了。
邮电局位于县城中心位置,一座二层的小楼,整个楼面已墨绿色为主,大门的正上方大大的红字写着C县邮电局几个大字。进得大门,正入眼帘的是一个高高的柜台,柜台后面是同样穿着墨绿色衣服的工作人员,寄信的人不多,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说着闲话,瑞福站在柜台前,将胳膊架到柜台上,对男同志说道:“同志,我想拍份电报。”
有业务上门,两人不说话了,男工作人员站了起来,将一张表格放到瑞福面前:“你先把地址写上,然后把内容填一下。”
瑞福拿起旁边的笔,歪歪扭扭的写着:大哥,爹病了,大夫说是食道癌。瑞福文化水平不高,‘癌’字不会写,他咬着笔杆子想了半天,问男工作人员:“同志,癌字怎么写?”
“不会的先空着,一会儿我给你补上,你先写别的。”
“哦。”瑞福答应一声,继续写道:大夫说爹活不长了,你快回来吧,爹说让你带着他去你那边看看。
瑞福写完后,将手中的表格递了过去,男工作人员一看,好心提醒道:“同志,电报是按字算钱的,一个字1毛4分钱,你这样写太浪费钱,没有五六块拿不下来,拍电报就是用最少的字表达清楚你想说的话就行。”
一听要那么多钱,瑞福吓了一跳,忙说:“五六块!恁贵吗?我就带两块钱过来,咋弄来,同志,我没拍过电报,麻烦你帮帮忙,我该怎么写?”
“同志,你的意思是告诉你大哥你父亲病重,让你大哥回来一趟是吗?”
“是,我爹得了绝症,大夫说最多也就能活半年左右了。”
两个工作人员都同情的看了瑞福一眼,男工作人员重新拿出一张表格写道:父病危,速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