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南省紫竹城,这里是大汉国界的最南端,再往南即是茫茫的大海,而北上京城,骑马最快也要六天六夜。
因为地处偏远,此地的三十六洞南蛮常年叛乱。武帝时更是倾覆半边天下,兵锋直逼天京。广南王奉命挂帅出征,率大军将三十六洞南蛮斩杀殆尽,为了防止死灰复燃,更是亲自在紫竹城这偏远的小城开府坐镇,镇压南疆。
这些年来,紫竹城在广南王治下发展迅速,变成了一个人口数十万的大城,外城墙已经向外扩张五次,眼见着又要难以容纳涌入的百姓。
五层城墙,在全天下也是独一无二。为了方便管理被城墙划成五份的紫竹城,这五个城区被取了名字。从最里边的里城,到主城,到拥城,到扩城,再到最靠外的外城。从高处看,这紫竹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法阵。
虽然被分成了五个部分,但是紫竹城的治安却是比天京城都好上不少,真正算得上上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些年,每每有人挑战紫竹城的规矩或者说是广南王的威严,在城中行不法之事,最多隔夜,他的头就会悬挂在最靠外的城门口,震慑来往的行人。广南王麾下的风刺,无疑就是这座城阴影中的管理者。
当然,也有紫竹六城的说法,因为身处里城的广南王府,实在过于雄伟。它占地千亩,府中兵甲五千,王府的高墙比起里城的城墙也是不遑多让。加上隐藏在各处的风刺高手,这广南王府,无异于一座打着王府旗号的堡垒。
此刻,夜色降临了,紫竹城中的各色店铺点燃了灯火,继续招揽着客人。旅馆的门前挂着酒旗,店小二挥舞着汗巾热情地招揽着来往的客人。多有异族人在大街上摆铺子,卖着些用紫竹编织的细小玩意儿。长街上来往的行人绵延不绝,有行商,也有专程来这紫竹城寻艳的老客。
紫竹城中无河,没有天京河上往来如龙的画舫,但是这却丝毫不影响烟花场的生意。这南疆之地,本就多风情婉转的异族女子,愿意一掷千金一亲芳泽的豪主多如牛毛。这些烟花之地大多聚集在里城,一来这本就是藏污纳垢之地,在王府边上方便管理,二来则是这紫竹城最繁华的地界儿就是里城。
这些风月场所将森严的王府围在中间,外边莺莺燕燕,风月无边,里边却是金戈铁马,安静庄严。
忽有一骑从城门边过来,身着亮银锁子甲,腰间没有兵刃。道路两旁好些姑娘笑着闹着准备上前去拦下他。来人却是从怀中摸出一块金色的令牌,上书广南王府四个大字,见者多知趣地后退让路,只有些酒醉的姑娘从靠街的窗户扔下五颜六色的手帕,手帕翻飞坠入烟尘。
那人一路冲到了广南王府那城门般的大门边,翻身下马,向守门的军士出示令牌,道:“京中消息,八百里加急。”
广南王府虽然外面看起来森严肃穆,但内里却是别有洞天。且不说那从名胜古迹中搬来的各色奇岩怪松,就是处处房屋装潢中使用的金玉也是闪耀夺目。
有一个中年人,此刻匆匆
行走在王府最中央千里阁的房檐下,此人身材中等,一副文士打扮,只是在这大汉极南的地界上,他还带着纶巾。他手中拿着刚刚送进来的八百里加急,一路上遇到好几波士兵,每到一处,都要对他进行搜查,他耽误不少时间,但是却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快。
他很快走到了千里阁的最深处,此处是广南王休息的地方,紫竹比房屋还要高,遮蔽了太阳和月亮。眼见着他来,门外的侍卫行礼道:“宋先生稍等,我去告知王爷。”
“有劳小哥了。”文士行礼,在门外静候。这千里阁虽大,灯火却是处处明亮,被唤作宋先生的文士头上反光的汗珠被看得清清楚楚。
“宋先生,”刚刚进门的士兵出门来,对文士说:“王爷让您进去。”
文士再度行礼谢过,自顾自地进了千里阁。千里阁中没有男子。无论是侍卫,还是下人,都是清一色的女子。宋先生走在其间多少显得怪异。
走过漫长的通道,一个巨大的房间出现在视野里,给人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这房间里大而空旷,一座温泉占据了大半的空间,此刻泉眼上还在冒着水流,热气升腾。宋先生站在温泉的一边,温泉对面是一扇巨大的屏风,屏风上是九条飞舞的神龙,一个个缠绕着雷电,眼睛亮得可怕,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
屏风是半透明的,能看到屏风后面一个有些肥胖的男人趟在床上,身边是好几个魅影围绕着他,用手臂在他的身上划过,朦胧的水雾中,色欲升腾。
“青书,何事啊?”屏风后的声音响起,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不过这声音有些老态,衰弱无力。
这文士就是宋青书,同中老狐,北红马并称世间三大智将的南青蛇宋青书。
“王爷。”宋青书隔着屏风和温泉行礼,声音平稳,丝毫不被眼前淫靡的景象影响:“京中的消息回来了,我大致看了,有些问题,还是需要您来决定。”
“什么问题需要我来决定?”
“世子殿下在京中有所行动。”
“献儿?”王爷的声音没有多少疑惑,反倒是多了些惊异:“他居然能忍到现在才动手。我早知道他暗中同人勾勾搭搭的。心性有所长进啊。他做了什么事?”
“世子一手促成了皇帝立后?”
“立后?”王爷的声音有了一丝怀疑:“小皇帝就到了立后的年纪?”他的声音里对于皇帝没有啥意思尊敬,倒像是再说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什。
“许德应当是没反应过来,被世子这一手埋伏了,我担心许德报复,所以……”
“所以要我出手惩戒他,来表明王府的态度?”王爷打断了宋青书自己接了下半句。
“许德不会对世子下手,他需要的使我们广南王府表个态。”宋青书道。
屏风一侧的广南王坐了起来,身边的女子全部下了床,跪在床边,广南王开口道:“我这辈子不会入京的,许德就算不明白,老狐狸应该明白。”
“怕的是其他人,王爷。”宋青书继续道:“您能知道许德的为人,能知道许德的每一个手下人吗?不说多了,就是前些日子派去北边儿的郭仪,可就是一颗暗子,我们不知道京中还有多少暗子。”
事实上,郭仪并非许德的暗子,只是当真被遗忘了罢了。
“本王要怎么做?”
“派人入京,将世子禁足。”
“就这样?”
“就这样就够了。”
“知子莫如父,这样不行。”广南王老态的眼里显现出一丝疲惫:“只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才会改变。他不是要忠吗,我就试一试他,让他真正成为忠臣。”
“您是说把世子废了?”宋青书当然知道广南王口中的他是谁。
“对,反正我儿子多嘛。”广南王说着从床上下地,跪在床边几乎赤裸的女子上前来替他解衣。
浑身赤裸的广南王在女子的搀扶下从屏风后边走出来,宋青书将头低下,不去看广南王。广南王缓缓如水,在温泉的边缘坐了下来。
“皇后是谁?”广南王在温泉中问道。
“万可法的女儿,万蓉蓉。”
“听都没听过,姿色如何。”
“消息中没说,但是应当不差。”宋青书听见水声,把头埋得更低了。
“这女子是献儿挑出来的?”
“是许德。”
“有点意思啊。”广南王轻轻地叹了口气,温泉的抚慰和女子的身躯是他最离不得的东西:“就照我说的做吧。风刺里不是有几个跟着献儿去了京城么,他们同九姑娘处得如何?”
“九姑娘跟着许德之子去了西边儿的前线。”
广南王听到这里,睁开眼,第一次用疑惑的语气问道:“去吐蕃了?”陈玄机莫名其妙进了秦王府他本就感到怪异,如今竟然还跟着许德的独苗进了吐蕃。战场上瞬即万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死在前线,那可没法怪罪谁:“有趣,为了躲难往西边儿逃,肯定是冯老狐的主意,这个老东西,哈哈哈哈。”广南王着笑了两声,可是这一笑,就猛地咳嗽起来,宋青书一抬头,看见温泉上那淡淡消散的一抹红。
“王爷!”他起身,眼中尽是惊讶,广南王的病已经这般严重了吗?这还才八月啊。
“不碍事。你也不要声张。”广南王看了一眼宋青书。
宋青书又重新跪下,把头低着,道:“京中还有些许德授意的人事变动,王爷要听吗?”
“我不听了,有什么异变你看着处理,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广南王说完这一句,道:“世子的事儿,你交代下去,派个妥帖的人进京一趟。下去吧。”
“是,王爷。”宋青书再度行礼,转身往外去了,只是这一会儿,他的衣裳就被温泉的水雾打湿,宋青书抬起袖子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药味儿浮现在鼻尖。
他摇摇头,出了千里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