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天京城一派祥和的画面。中秋将近,好些酒肆张灯结彩吸引来客,小二在门前热情地招呼着,高声地宣传着自家的好酒好菜。
天京河上,一艘艘画舫来往不断,灯火甚至隐约压过了岸上的酒肆,莺莺燕燕的声音夹杂着琴瑟之声传遍了河两岸,不知扰得多少血气方刚的汉子心神不宁。
“怎么选在这种地方?”说话的人是户部侍郎刘光,他此刻坐在画舫四层的包厢里,对面的,正是下午从长公主府离开的黑衣人,也就是那柳下君子。
“这等烟花之地可安全着呢,刘侍郎别介意。”那黑纱下的声音竟然隐约地有着一缕笑意,也不知是因为此处有外人还是什么,他换了一种声音,听上去就像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公子爷,怎得上了我们这九光阁的船还藏着掖着啊,是不是怕姑娘们见了真颜,不敢与你亲近啊。”浓妆艳抹的老鸨轻轻用那双肥胖的手拍着柳下君子的肩头,她自以为妩媚的动作在刘光眼里简直就是母猪精说话。
“对啊公子爷怎么藏着脸呢!”一群姑娘也上来调笑柳下君子的怪异打扮,顿时一片花红柳绿盖住了刘光的视线。
“我这斗篷可不是人人都能揭开的。”柳下君子故作神秘地说道,他看了看刘光那越来越黑的脸色,向老鸨递去一张银票,道:“赶紧挑两个清倌人上来伺候我俩,伺候好了还有赏。这些姑娘你就带走,我看不上。”
老鸨接过那银票,一看,不仅是整个大汉都通行的金利商行的银票,银票上更是明明白白地写着一千两。
老鸨的声音更加妩媚了:“哎呀,这位爷什么话,您稍等,清倌人马上就来。姑娘们,咱们走吧! ”说完,就扭着她那圆润的屁股带着一群姑娘走了,步伐之快,和她粗壮的身体一点儿也不协调,就像是害怕柳下君子收回那张银票一样。
柳下君子回过神来,只见那刘光的脸黑得能滴下水来,他向来严于律人严于律己,此等烟花之地,他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今日竟然被人请到这里只是为了品尝清倌人?
“刘侍郎稍等,两个清倌人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咱们先饮酒!”说着,向刘光举起酒杯,刘光只得拿起酒杯,也是饮了一口。
刘光砸吧砸吧嘴,发觉这九光阁成为京中最大的烟花场也是有道理的。他刘光掌户部十来年,不说大富贵,但是比起万可法那样还是好上不少,加之他向来喜酒,京中的好酒不知品尝过多少,就是刚刚的一口酒,在他眼里,也绝不会是凡品。
看了刘光那细细品尝的样子,柳下君子笑道:“这九光阁的酒,都是从贵平省来的,广南王府也是用的此处的酒,这酒比起宫里的酒是绝不会差的。”说着,他替刘光把酒杯满上。
柳下君子将酒斟满,人还未坐下,就听见有人叩门,娇滴滴地问道:“二位爷,奴家能进来吗?”
“这就来开门!”柳下君子放下酒杯,起身将门打开,两个秀丽的女子进了门,一个抱着琵琶,另一个手里没东西,估计就是来唱曲儿的。
柳下君子将门带上,走在两个女子身后,趁着两个女子不在意的一瞬,两记手刀砍在了女子的后颈,两个女子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就软软地倒在了那柳下君子的怀里,他斜着将两个女子抱起,放在了里间的床上,自己拿过那琵琶,轻轻抚弦,一阵优美的乐声从屋里飘到了屋外。
“会不会醒来。”刘光问了一句。
“刘侍郎大可放心,我下手有分寸。”
“说吧,有什么要我做的。”刘光是从万可法那里接了密信,这才来到这九光阁的,看着眼前这个全身笼罩在黑暗里的人,眼里还是有些不信任。
“刘侍郎,贵公子可是准备中秋后成婚?”柳下君子问道。
“你是如何得知。”刘光眼神稍微一闪,道:“万大人派你来不会只是和我说小儿的婚事吧。”
“刘侍郎,贵公子的婚事不成了,万大人的千金会成为我大汉的皇后。”柳下君子声音低沉。
“荒唐!”刘光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又想到里间两个睡着的女子,随即小声问道:“万家的女儿是我未过门的儿媳妇,怎么能去宫里做皇后。”
“此刻皇后的人选都还在京中各位大人手里,我这样说,刘侍郎定然不相信,那么,刘侍郎可愿意同我赌上一赌。”
“你说。”刘光手中拿了酒杯,有些兴致地看着这黑衣人。
“若是皇后不是万家千金,我就送贵公子一份前程;若是,我希望刘侍郎做些分内之事。”
“一份前程?我刘氏向来光明磊落,何须你来赠前程?”刘光面对柳下君子的说法嗤之以鼻。
“这份前程,不一定是贵公子的仕途,也可能,救贵公子一命。”柳下君子说这话时虽然仍是那个稚嫩的声音,但是却莫名地泛出一股子阴气。
“你……”刘光站起身来,用手指指着柳下君子,想了想自己在京中,不过一个小小的侍郎罢了。最后,他还是坐下了,只是神色明显地改变了,开口道:“分内之事呢
,说吧,我听听。”
“贵公子同那万家千金已经是订过婚了,若是万家悔婚,自然对你刘氏不公,万家是没理的,我就希望,刘侍郎能向皇帝讨公道。”
“向皇帝讨公道?”刘光面露苦笑,道:“我一个臣子,一个小小的侍郎,又没有强兵在手,如何向皇帝讨公道?”
“上疏请辞。”柳下君子的脸虽说隔着黑纱,但是刘光似乎还是能感受到那锐利的眼神。
“我没得选吗?”
“哈哈哈哈,”柳下君子笑了,笑声多少显得诡异,开口道:“在这人间,谁都没得选,刘侍郎可答应赌上一赌。”
“我可以得到什么。”
“皇帝掌权之后的信任。”
“我不年轻了。皇帝的信任,交给犬子吧。”刘光起身,向柳下君子抱拳行礼,道:“大人物的事儿,我不够分量,所以不想知道,我只希望大人谨遵诺言。”
柳下君子起身回礼,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请刘侍郎放心!”说着他举起酒杯,向刘侍郎道:“再饮一杯?”
刘光此刻反而放下心来,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将酒杯放在桌上,道:“告辞。”
“刘侍郎明日一早再走吧,恐惹人怀疑。”说完这话,那柳下君子就像鬼魅一样扭曲了身形,刘光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一记手刀砍晕了过去。
“对不起了,刘侍郎。”柳下君子笑着,将刘光同那两个清倌人放在了一张床上,为了更加逼真,还特意将两个清倌人的衣裳剥了下来,一边一个,放在了刘光的怀里。
做完这一切,那柳下君子出了里间,却不从门,而是从半掩的窗户里一跃而出,落进天京河里,消失不见了。
此刻,一个在船头抱着姑娘喂酒的男子,眼角的余光透过明亮的灯火,看见一个黑影掉进了河里,他立刻起身,趴在船沿看了看河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哎呀干什么呢。”那原本被抱在怀里的姑娘撅起嘴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没什么没什么,小心肝儿,再吃杯酒。”
“讨厌。”那姑娘说着,又靠进了男子的怀里。那个黑影也没人再去管它,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里。
许歌此刻正在进宫的路上,他虽然还是下午那身打扮,但是腰间已经佩了一把刀,这是当年在前线时,他所用的,回京以后,都留在秦王府里,再没用过,今天夜里,这把刀又得出鞘了。
因为太久没用,刀刃有些锈,他在天黑前还仔仔细细地将刀磨了磨,想用他,砍下那不知名高手的头来。许歌是皇帝的侍卫统领,一路上的盘查丝毫没有影响他进宫的速度。
“谁在那儿!”一个守在安圣宫外的侍卫一眼就看见了从小道多西门过来的许歌,他是今天夜里第一个盘查许歌的人。
“我,许歌。”
“啊,大人不是回府了吗?”那侍卫举着火把,靠近了看见果真是许歌,开口问道。
“我回来看看。”许歌声音平淡和平时毫无区别,只是他走在那侍卫前边,腰间多出来的那柄刀便被这侍卫看得一清二楚。
“大人,这……”那侍卫满脸惊诧,他们是许德的人,对于许德的心思最是清楚不过,此刻见了许歌腰间的那柄刀,不由得往那些地方想。
此刻两人走到安圣宫外,隔着宫墙,许歌已经能看到从宫里透出的光线来,他对身后的侍卫说:“你把所有人撤到宫墙外来,我一个人进去。”
“是。”侍卫往前走了两步,又忽然转过身来,道:“王爷要……”
许歌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那侍卫见了,心里松了口气,进去叫人,一会儿,所有的侍卫便被撤到了宫外,顺着宫墙,把安圣宫围了个满满当当。
许歌摘下手中的刀,从刀鞘里抽出刀刃。可能是因为下午刚刚磨过,刀刃在灯光和月光的双重照射下,寒光闪烁,煞气逼人。
许歌一步步走近安圣宫的大门,刀鞘随意地扔在地上,只是那刀尖顺着地面拖动,射出两三点火星,发出的噪音在这后宫里显得刺耳而惊悚。
“秦王麾下,家将许歌,请某现身一见。”许歌在安圣宫外站定,朗声向宫里道。
此刻,安圣宫里,小皇帝正抱着那万娇儿亲热,听了这动静,起身来看,却发现门边的两个小太监都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于是他也从缝隙里看去,一下,就被许歌拖在地上的刀吸引了眼光。
那刀的寒光,像是通过皇帝的眼睛钻进了皇帝的胸膛。原本面色红润的皇帝一霎便脸色惨白,几步跑回床上,抱着那万娇儿。
“皇上怎么了。”那万娇儿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什么能让皇帝这样害怕,听了刚刚的声音,莫不是许德带兵逼宫了。
“刀,刀,那许歌要杀朕了。”皇帝埋着头,含糊不清地说着。
万娇儿见了这样的皇帝,竟然感到一丝荒唐,她一介女流都还没害怕,只道:“皇上莫惊,你怎么知道许歌是冲着您来的,您先问问。”
皇帝听了这话,从绣枕里起身,
到门边,颤着声音问道:“许歌,你,你干什么!”他这声音里竟然有一丝哭腔。、
“臣许歌,深夜前来,是为保护皇上,皇上身边有逆贼。”许歌声音不大不小,不仅皇帝听见了,就连安圣宫里的人和宫墙外的侍卫都听见了。
侍卫们一个个开始惶恐起来,自己整日守着,这安圣宫里竟然还混进了人?而安圣宫里的人也是一个个摸不着头脑,这安圣宫里,何事混进了逆贼,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许德,你主子,才是这天下最大的逆贼!
万娇儿隐约地反应过来,她知道许德说的是谁,只是她没法开口。
“阁下再不现身,莫怪许某下手狠毒。”许歌说出这话后,等了等,但是安圣宫周围依旧安静,毫无响动。
这时,许歌动了,他举起手中拖着的刀,刀刃的寒光映射在宫门边的柱子上。许歌平举刀身,随后右手握住刀柄,右脚后踏,整个人像是一根箭一样,向着安圣宫的门刺去。
而此刻,皇帝正在门后看许歌动作,见许歌握刀刺来,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却又因为踩着了守门的小太监,狼狈地绊倒在地,双手抱头,口中不能控制地叫起来。
眼见刀刃即将刺入安圣宫的木门,一柄剔骨刀斜着飞出,许歌当即停步,双脚在门框上借力抵消第一刀的惯性,反转腰身,一刀横劈,将那剔骨刀击飞,插进了另一根柱子里。一尺长的刀身,仅仅留了一半在柱子外边。
“好手段,许统领留手了。”柳白河出现了,只不过用黑布蒙了嘴鼻。他在房顶渐渐站直了身子,背着月光,暴露在围墙外众侍卫眼中。原来他一直在安圣宫三层房顶的二三层的阴影里潜伏着,许歌进宫第一时间,就有人跑到御膳房通知他了。
他刚刚的一刀不算极限,原本他就没指望这样一刀就能伤害甚至了结许歌这样的高手,只当是试探,但是看那刀身没入柱子的程度,他就知道,许歌留手了,那看似穿山越海的一刀,不过是空有其表,只是为了把他逼出来,踩着门框转身的一刀,才是重点。
许歌看着那没入柱子的剔骨刀,道:“原来是御膳房,厉害。”
柳白河也不管墙外盯着他就像是群狼的侍卫,几步落在了柱子边,从中拔出了他的剔骨刀,他将剔骨刀反握在手里,向许德抱拳行礼,然后开口道:“你是如何得知,秦王知道了?”
“漏洞很明显,是我的失职。”许歌毫不避讳,道:“让我试试,你这孤身入宫的豪杰,究竟有几分本事。”说着,许歌又举起了手里的长刀。
“请。”柳白河将剔骨刀正了过来,与许歌对视。
这一次,还是许歌先动,他那柄不小的刀是全铁的,重三十六斤,但此刻他挥舞起来就像是在挥舞一柄普通的镰刀,他双脚前踏,一瞬间就到了柳白河面前。
柳白河往后退了一步,那纤细薄弱的剔骨刀面对上了有雷霆万钧之势的大刀。两柄差距极大的刀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火花在两人之前射出,一如眼中的火花有了实形。
眼见一击不中,许歌收刀后仰,借着大刀的惯性侧着砍向柳白河的腰间。柳白河见许歌收刀,却是没有主动出击,而是向上跃起,仿佛知道许歌的下一刀一样,借着身体的重量,持刀压在了许歌斜着挑上来的刀上。
许歌气势一滞,柳白河抓住机会,剔骨刀顺着刀刃滑向许歌执刀的手,电光火石间,许歌放开握刀的手,另一只手却是猛地一拳砸向柳白河的心口,柳白河当即收刀,向后一跃,许歌的一拳,只砸在了空处,那下落的长刀被许歌稳稳地用脚尖接住,随即一挑,右手又将那大刀握在手里了。
“还要来吗?”柳白河站在几步外,问道。
“唉。”许歌先是叹了口气,随后将刀插进了身边的地里,那石头在他的刀下,竟然就像是豆腐一样绵软,“我奈何不了你,你很强。”
“许统领也不弱。”柳白河想了想,道:“若是只为了把我引出来,秦王此举有些过火了。”
“我代王爷来同皇帝做交易,同你交手,只是附带的任务。”
“你是受了谁的指派。”
“抱歉,许统领,我不能说。”柳白河一脸无奈。
“没事儿,我也知道。”许德此刻竟然笑了,他脸上的疤痕像是扭曲的枯藤。
“你会杀了皇帝吗?”
“不会。”
“那我告辞了,许统领。”言罢,柳白河便向后一跃,就像只鸟一样,落在了安圣宫的房檐上,随后又是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宫殿之间。宫墙外的一众侍卫个个面面相觑,他们只看见一个人落进宫墙内,随后,传出几声刀刃撞击的清鸣,然后先前进了宫墙的那人竟然又越出宫墙离开了。
这群侍卫怎么也没想到,往前的日子里,每到夜里,竟有这样一个人物在自己的头上飞来飞去,众人都是面容枯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秦王。
见那人远了,许歌也不将刀拔出来,就那样几步走到了宫门前,跪下行礼,开口道:“皇上赎罪,臣救驾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