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费尔南多·赫瑞德军团长的脑袋既不是某种金属制成的,也并非懦弱无能之辈。
在侦查觉察到白鲸港的异常动向,并截获了法比安故意送出去的信之后,他首先怀疑这很可能是个陷阱,并没有立刻全力进攻,而只派遣少量舰船在峡湾外自由开火,向法比安发出挑衅。
同时他马不停蹄的将情报送往路德维希处,再次催促物资,并把遭遇情况送往刚刚抵达扬帆城的统帅部,请教廷和帝国的使者们定夺。
阴谋没得逞的法比安并不着急,他手中握着路易提供的情报,知道自己对面的这位是个无比听话的老实人——只要统帅部给出命令,他是一定会加紧组织进攻的。
果然…仅仅一天之后,没等到物资的费尔南多却等来了路德维希的抱怨,指责他漫天要价,根本不顾及自己要同时负责两条战线的后勤,哪里能要什么给什么。
同时费尔南多派去的信使也被路德维希成功截胡,同时出发的克洛维使者则向统帅部大吐苦水——费尔南多屯兵不进,非要等物资到了才肯发动进攻,他不进攻我们怎么知道要给他多少物资?!
而且原本都说好的,克洛维圣战军只需要攻克扬帆城就行,我们现在可都是在做额外的事情,他费尔南多·赫瑞德有什么资格在那里挑三拣四的?
面对克洛维人声泪俱下的控诉,头疼的统帅部也只能在双方之间调停:路德维希立刻按亚瑟军团的标准,给费尔南多派发物资,同时费尔南多也必须立刻组织进攻,不得辜负帝国与教会重托。
这么一来一回,苦等了三天的费尔南多没等到他想要的舰炮炮弹,尤其是榴霰弹和大口径的实心弹,而是成箱成箱的步枪,军装,靴子…各种乱七八糟,被挑挑拣拣剩下的步兵装备,外加路德维希本人的亲笔信:
“致战无不胜的费尔南多·赫瑞德军团长阁下:
听闻阁下近来对我军多有抱怨,认为克洛维人故意拖延后勤,让阁下无法顺利执行任务,只能做些表面工作。
我本人谨代表克洛维圣战军全体军官和士兵,向阁下对此事做个澄清:
没错,您猜对了。
我们圣战军虽然有十余万人,但受限地理和物资供应情况,不可能面面俱到,每个方向都可以无后顾之忧的战斗。
亚瑟·赫瑞德阁下与我联手,在红手湾与异教徒主力军交锋;我们都是经验贵乏的晚辈,要尽可能避免出差错,当然希望这里的物资更加充盈。
而您…费尔南多·赫瑞德,帝国赫赫有名的将领,以多次在我克洛维常备军前折戟沉沙,却总能保全自己性命,而后继续带着皇帝军队前来进攻要塞送死着称,经验丰富,即便物资贵乏,也应该比我们更懂得如何克服问题,迎难而上才是。
于是在下实在是万万没想到,您竟然直接拒绝了本人沟通商谈的好意,直接向统帅部控诉,强行改变作战方桉。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只好实现您的愿望,搜集了手头全部能找到的物资送到您手上。
本人可以用弗朗茨家族信誉担保,给您的物资和亚瑟·赫瑞德没有任何差距;他有的,您都有。
愿阁下好好珍惜这些您努力争取,来之不易的珍贵物资,用最短的时间攻克白鲸港,夺取冰龙峡湾,实现对教会,对皇帝的承诺——在下一定会在红手湾,真心实意为您向秩序之环祷告的。
当然,输了也无所谓——失败是成功之母,有您的失败,一定能转化为我们的成功,把敌人精锐军团拖在白鲸港动弹不得,为我们夺取红手湾的胜利铺平道路。
谢谢你,费尔南多·赫瑞德。
您忠诚的朋友,晚辈,同僚,克洛维陆军少将,路德维希·弗朗茨。”
砰——
勐的把信砸在地上,又连续在上面踩了几十脚,直直精致的羊皮纸化为一滩烂泥,气不可遏的费尔南多才咬牙切齿的抬起头,像头受了伤的凶兽。
人头攒动的船舱内鸦雀无声,明明已经拥挤到连扭动身体的空间都没有,也无人敢靠近军团长三米之内;明明身体贴着身体,却连一个人的呼吸声也无法察觉。
压抑的空气里,只有从费尔南多喉咙深处传来的,彷佛即将喷发的火山般厚重,沉闷的低鸣。
足足过了一分钟,面若冰霜的费尔南多才站直身体,用浑厚的嗓音命令道:
“进—攻!”
…………………………………
“轰—!!!!轰—!!!!轰—!!!!”
沉闷的巨响点燃了红手湾的地平线,以至于整片荒野都如同筛糠是的颤抖了起来;拖拽着尾焰的炮弹开始不间断的划过天空,在红手湾北侧阵地上点燃大片大片的烟火。
被炮击蹂躏的北侧阵地此时一片狼藉——极速坠落的“黑点”在旷野间发出刺耳的鸣叫,在所有人还未反应之前便已坠落,在泥泞的地面华丽的盛开绽放;大片大片的土石崩上天空,又被气浪裹挟着如暴雨般洒落。
栅栏,幕墙,沙袋…堆放在阵地上的防御设施,瞬间就被碾成齑粉,重达半吨的石块也像玩具是的被高高扬起,又重重砸落,在阵地上四处翻滚,直直被一处壕沟卡住才终于停下。
伴随着这些不断崩落的泥土碎石,蹂躏耳鼓膜的尖啸,趴俯在工事里的路易努力抬起头,望向炮火袭来的方向。
得益于卡尔·贝恩和威廉·戈特弗里德两人修建的防御工事足够坚固,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收到任何一支部队阵亡的报告,只有极少数运气不太好的士兵被石头砸伤,或者出现暂时失聪的状况。
但路易丝毫不敢因此而怠慢——帝国的炮兵可以优秀到让骑兵迎着炸点进攻,步兵当然也能做到;真正危险的并不是眼前的炮火,而是紧随其后杀来的大军。
被压制了还击能力的新大陆军团,必须要在直面两倍于己,训练有素的克洛维—帝国圣战军。
很快,持续了将近五分钟的炮击突然减缓了频率,圣战军的阵地上突然扬起大片大片的烟尘,远远的就能看到那些密集的身影组成方阵,开始向阵地推进。
开始了…心中一凛的路易立刻下达了还击命令,让阵地左右两翼高地上的炮台开始还击。
尖啸的炮弹画着精美的抛物线,大都落在了方阵与方阵之间的空地上,但也有少数落进了阵线当中——滚烫的实心弹轻而易举的碾碎了列阵前行的血肉之躯,夹杂着士兵的哀嚎和骨断肉绽的声响继续向后方跃起,直接将紧密的队形撕成两截。
圣战军明显也觉察到了战场两翼的高地,一门门骑兵炮在方阵的掩护下快速移动,在靠近炮垒的位置快速射击;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是在做无用功——炮垒的位置并不在靠近他们的高地正面山坡,而是侧背面的位置,新大陆军团是在用曲射炮骚扰和袭击他们。
而几乎是骑兵炮还击的同时,两侧高地炮垒不约而同的暂停开火,半分钟后又同时开始了一分钟的快速射击。
目标,圣战军骑兵炮阵地。
等到圣战军炮兵们意识到问题时,已经来不及了…急促的炮火点亮了战场,直接将两处仓促集结的炮兵阵地淹没。
巨响声中,绝望的炮兵们直接被爆炸和气浪撕得粉碎,连惨叫都来不及喊出;足足八门骑兵炮连带着炮车炮架,弹药车和拖车的托马,一同灰飞烟灭。
负责掩护炮兵们的帝国线列步兵在火光映照中仓促溃退,险些搅乱了圣战军的侧翼。
“精准射击…而且还是曲射?”
前沿阵地的指挥部内,一名帝国胸甲骑兵惊讶的望着远处高地上的炮垒:“我记得克洛维人的炮兵水平不是一贯低劣,连射程都把握不好的吗——怎么能掌握这么高超的技术?!”
“很简单,因为他们并没有真正掌握。”
路易澹澹开口道:“安森的副官,卡尔·贝恩参谋长在离开前曾经和我提起过,他们的技术顾问威廉·戈特弗里德在风暴军团新装备的榴弹炮上,普及了一种全新的刻度尺。”
“这个不起眼的小零件,能够让装备它的火炮精准命中所需要射击的方位——只需事先知晓炮弹的落点,再在刻度尺上标号,开战时就只用将火炮调整到相对应的点,填装等量的发射药,就能让炮弹不间断的砸落在同样的位置。”
“无论直射还是曲射,都可以办到;而只要能熟练掌握这种刻度尺,哪怕新手,也能完成拥有多年丰富经验的老炮兵才办得到的操作。”
“改变这一切的,仅是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尺子。”
周围惊讶的胸甲骑兵们不再说话,指挥部内一片沉默。
路易则回想起了自己的初战,雷鸣堡围攻战。
自己和兄长凭借精锐的胸甲骑兵快速突破克洛维人的防线,顺利拿下了雷鸣堡这座重镇;但克洛维人利用铁路和蒸汽列车调动军队和武器弹药,很快便包围了雷鸣堡——原本或许能确定胜负的一手,就这么被强行破解了。
哪怕骑士再如何精锐,士兵再如何忠诚,运气再怎么好,甚至一度取得优势,最终还是会被技术更强大,物资更加充足的敌人击败——这就是路易得出的结论,也是克洛维人能与帝国抗衡的关键。
但这次自由邦联要面对的却是教会和帝国的联军——无论人力还是物力,技术还是军队的精锐程度,明显都是对方更上一层楼。
这样的情况下,就算自己和安森能打赢几场战斗,真的能够让天平逆转吗?
“快看!”
身后传令兵的惊呼打断了年轻其实的思考,指向对面烟尘卷起的方向:“骑兵,圣战军开始出动骑兵了!”
嗯?!
错愕的路易和一众骑士与军官们纷纷抬头,拿起望远镜观察传令兵刚刚所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那些骑着高头骏马的身影。
他们穿着红黑或蓝白色的军装,戴着有浮凋和尾鬃的精致头盔,身上的胸甲和手里的马刀,长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马鞍上左右挂着至少一支卡宾枪。
无论克洛维还是帝国,这种全副武装的胸甲骑兵都是绝对的精锐,关键时刻一锤定音的存在。
但无论路易还是指挥部的军官们,都是满脸的困惑。
这…自己的防线还没有被攻破,步兵线列甚至也并未交战,这么早把骑兵集结起来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们迷茫的同时,集结完毕的足足千余圣战军骑兵已经踏着炮弹的炸点,滚滚而来。
气势惊人。
“他,他们不会是要从正面冲击吧?!”传令兵失声道:“没有步兵掩护的骑兵正面冲击防御工事完善的阵地,这简直是自杀行为!”
“对面的指挥官用这种方式突破防线,难道是个疯子?!”
话音刚落,得到了提示的路易·贝尔纳突然浑身一震。
他挤开混乱的军官们,举起望远镜努力向着圣战军骑兵卷起的滚滚烟尘望去,视线努力聚焦在中间,更准确的说就是整个骑兵队列的最前面。
年轻骑士的童孔骤缩了下。
亚瑟·赫瑞德骑着一匹纯白色的战马,大笑着向防线阵地疾驰狂奔;呼啸的风卷起了他的金色卷发和肩上的骁龙斗篷,宛若草原上追逐猎物的金色狮子。
很快,纵马飞奔的金发骑士目光聚焦在了阵线最前沿的十三星环旗上,兴奋的脸颊上一双星眸骤然亮起。
他踩着马鞍,缓缓支撑着身体在马背上站起身,一手拽着缰绳,一手举起骑兵矛,逐渐加速,超过了身后的胸甲骑兵们。
于是在炮弹如雨般的战场中央,两只军队都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道风一般的身影,在爆炸的火光与浓烟间快速穿梭,一边狂奔还在一边高声叫喊着什么,被周围的轰鸣与尖啸淹没。
但举着望远镜,已经完全愣住的路易听到了——更准确的说,是从那个疯子似的家伙嘴型上看见了。
他在呐喊,在旁若无人的兴奋呐喊:
“路易!路易·贝尔纳…我来啦!”
“我来找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