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交。”安森面不改色的看着他的背影,甚至已经默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烟斗和火柴。
嗯?
一脸诧异的嘉兰爵士抬起目光,沉默的凝视了眼前这家伙许久,才缓缓开口:“您…阁下应该不是在开玩笑吧,这么简单就答应了,难道一点讨价还价的欲望都没有?”
“没有?那怎么可能。”
安森笑着咬住烟斗,划亮手里的火柴:“我希望贵方可以乖乖向我缴械投降,或者还给我一个完好无损的红月镇要塞,但那可能吗?”
“不可能。”嘉兰爵士回答的毫不犹豫:“就算你们能集结十万人围攻要塞,我和我的军团也能抢在你们之前把她变成废墟。”
“那就是了。”
安森微微颔首:“您的手中攥着红月镇要塞这个克洛维最重要的边境据点之一,我就算在有想法也不可能轻举妄动,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讨价还价,大家第一次合作,互相留下个诚实守信的好印象不好吗?”
“这……您说的话莫名的有道理,让我想要反驳也找不到合适的方向。”
嘉兰爵士目瞪口呆,整个人直接怔在原地,这么多年自己和无数个克洛维军官打过交道,这种痛快到让人后悔开价开低的还是头一个。
不过认真回想起来对方是个连教廷都敢正面硬碰硬的人物,如此不拘常理的作风似乎也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什么。
“好吧,既然您如此大度,那我要是显得太过小气似乎就不礼貌了。”轻轻咳嗽声,重新找回状态的嘉兰爵士似乎是想要保住某种尊严,轻轻咳嗽两声:“作为回礼,我也额外赠送您一条情报好了。”
“关于我军,或者说费尔南多大人之所以如此放心大胆的入侵红月行省,正是因为在贵方,或者说西部边境那个所谓的‘战争委员会’内部,有我方的情报网存在。”
呼——
烟斗火光微亮,照耀着安森平澹的笑脸。
“实事求是的说,红月镇要塞之战贵方输的并不冤;你们单方面选择了避战,情报方面的搜集近乎为零,我军这边却掌握了你们近乎完整的兵力部署,火力配置,也知道大本营的八万军团,绝无可能增援。”
轻轻咳嗽了一声,嘉兰爵士沉声道:“毫不夸张的说,若非您这个‘小小意外’,红月行省攻略战,费尔南多大人是真的稳操胜券的;即便现在,贵方也不过是靠着突然袭击挽回了一点点的优势。”
“这一点我承认。”安森点点头,回答的十分干脆:“双方胜负的关键在于红月镇要塞,只要拿不回她,克洛维的劣势就依然存在,所以我才会找您商量,看大家有无更体面结束战斗的可能。”
“那我必须要说,安森·巴赫大人,您真是一位和传闻中截然不同,货真价实的体面人。”
“哪里哪里,只不过是更能认清现实罢了。”
两人一阵你吹我捧,堪称相当的和谐。
最终在一片轻松到略有些诡异的气氛中,双方敲定了最终方案:嘉兰军团会在七月六日离开红月镇要塞,赶往军旗山增援费尔南多;在此期间游骑兵军团不得趁机进攻红月镇要塞,但要不断做出各种骚扰补给线的动作,充当嘉兰爵士迟迟不肯增援的理由。
之后嘉兰爵士会连带着费尔南多大人的部下撤回红月镇要塞,并切断整个大军伸向克洛维境内的补给线,并在七月十五日之前撤离红月行省。
听起来有些简单到莫名其妙,实际上则是一个简单到不能更简单的交易:嘉兰军团要增援军旗山,这条情报安森·巴赫不得告知军旗山一线正在包围费尔南多的军团;之后他们会放弃除了费尔南多和嘉兰爵士自己两个之外剩余的四万帝国大军,以及保证在战后退出红月镇要塞。
再进一步简化的话,那边是用军旗山包围网中四千游骑兵军团士兵的性命,交换对四万帝国大军的处置权,以及在战后拿回一个勉强还算“七成新”的红月镇要塞。
四千换四万还外加一个要塞,听上去似乎是安森·巴赫赚麻了,但实际上四万大军不可能不反抗,任由他猎杀;被焚毁的红月镇要塞究竟能保留多少,也是个未知数。
因此究竟是赢还是输,就得看游骑兵军团在付出这笔代价之后,能挣回多少了。
敲定了合作协议,嘉兰爵士率先走下土坡,在安森的全程注视下独自离开;这也算是一种表达诚意的方式,证明自己并没有设置任何的埋伏或者陷阱。
等到他和他的随从彻底走远了,游骑兵军团的骑兵师师长夏尔才终于和莉莎带着卫兵连的士兵近前来。
是的,这支从瀚土就开始组建,在新世界彻底扩编成四百八十人的“大连队”,是安森带来的唯一一支风暴军团的部队。
名义上则是自己的私人卫队…作为中将和执政,这种待遇并不算过分;因此卫兵连现在的严格意义上说已经从风暴军团脱离,成为了同时拥有陆军部和总理执政厅双编制的“执政官卫队”。
“总司…呃,执政大人,您的真打算和嘉兰爵士合作?”
夏尔·桑德斯上校表情显得忧心忡忡,这是一位标准的克洛维城老士绅——有信仰,热爱关注时事,平日里喜欢戴着的单片眼镜和体面干净的打扮,在以粗鲁不拘束的克洛维骑兵中显得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当然如果要是放在帝国的骑士们当中,那就没什么特别的了,最多也就是显得更体面些;虽然他天生灰白色的头发和胡须搭配一身整洁过头的军装,总让安森想起另一位擅长做炸鸡的上校。
“哦,您是担心对面可能耍赖,并不会遵守和我们之间的约定?”
“这倒不会,您过去不常在西线任职可能不清楚,这位嘉兰爵士可是个出了名信守承诺的‘生意人’,名声之广连我在东部要塞时都有所耳闻,只是……”
夏尔上校叹了口气:“算了,您就当我在胡思乱想吧,但总觉得您花费了这么大力气制定的作战计划,最终居然还是要靠这种…混蛋才能达成目标,多少是令人有些气馁。”
他的眉宇几乎快要拧成麻花,仿佛在拼命想办法找补,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没那么刺耳。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应该拒绝他?”安森澹然的笑着,顺手掏出烟盒火柴递给对方:“让游骑兵军团凭借自己的力量,击败和自己兵力相等,经验丰富老练成熟的…帝国大军?”
“我…我也知道这实在是太荒谬了,身为军官应该从更实际的角度出发,以大局为重。”夏尔重重的叹了口气,自嘲的笑着接过了递来的香烟和火柴:
“或许这就是无谓的妄想吧,总是会沉迷于某些完全不切实际的……”
“不,你说得对。”
呃…嗯?!
愣住了片刻的夏尔上校童孔骤缩,颤抖的双手直接让火柴和香烟掉在了地上。
“之所以接受他的邀请,商谈所谓的‘交易’…不过是为了迷惑对方,让他们放心大胆的离开红月镇要塞罢了。”
一边轻描澹写的解释,安森一边蹲下捡起地上的香烟和火柴,挥手弹掉上面的尘土:“一万人…不,哪怕只有五千人躲在固若金汤的要塞里,我就是再有想法也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所以必须让他们从乌龟壳里出来,事情才能迎来转机,给我们歼灭帝国大军和夺回红月镇创造可能。”
“原本我其实想过很多办法,包括并不限于被对面击败,甚至付出一些伤亡和比较惨痛的代价,再主动暴露自己的位置,反正只要能让对方离开要塞就万事大吉…幸好,我们运气不错。”
“这…这这这……”
夏尔上校整个人都傻了,几乎是被安森强行把香烟硬塞到他手里:“这未免也太…太……”
“你想说太卑鄙了?”
“对…啊不是!”骑兵师师长赶紧否认:“我只是没想到您…您这么果决!”
“果决?”
“不是所有人都有那种打破常规,摧毁潜规则的勇气的。”
叹口气的夏尔上校,用颤巍巍的手指点燃了香烟:“说句不客气的话,现在克洛维在帝国面前,依然是处于绝对不利的劣势地位。”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在敌军阵营获得一个潜在的盟友,哪怕每次和对方交涉都需要付出不菲的代价,也绝不会轻易放弃如此重要的情报来源;特别…是您如果公然违约的情况下,几乎是等于摧毁了之后重新建立联络的可能。”
说到这儿连夏尔上校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自嘲的笑:“是的,我就是如此纠结的一个人,既不希望您如此轻易放弃,又担心您这么做会导致后续再也没有退路。”
“我倒是觉得您尽到了一名军官对上司的职责,将各种选择的利害关系都摆在台面上,告诉我每种选择的好与坏。”安森笑着拿下了嘴角的烟斗:
“但很遗憾,这次我已经做出了决定:让军队做好准备,配合军旗山围攻费尔南多的军队,在红月干道夹击嘉兰军团,争取全歼他们!”
“是!”
骑兵师长立正行礼,神色坚毅:“但我还是想知道,让您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
“理由,很简单我的骑兵上校,时代变了。”安森目光灼灼,表情无比的诚恳:
“为什么我们的敌人中会有嘉兰爵士这样的人,或者说为什么作为公认的帝国忠臣,嘉兰爵士以及其他的帝国将领,会愿意和我们主动接触,沟通,甚至是私下里达成妥协的条件?”
“答桉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胜利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皇帝可以发动一场战争,但他没办法凭借自己的意志去结束;而过去数年,数十年足以证明,帝国是可以在对克洛维的战争中占据着巨大的优势,但始终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因此这些明明优秀,忠诚的帝国将领和骑士们,才会愿意与我们私下里达成妥协,互让做出一点点让步,这样大家至少脸面上过得去,战争肯定不会轻易结束,漫长的战斗应当考虑的不是一时的得失,而是此消彼长,首先要确保稳住自己的基本盘和优势,耐心等待敌人暴露出更大的破绽,舔舐自己身上的伤口。”
夏尔·桑德斯微微颔首,其实他也是这样的想法:“但时代变了,是么?”
“是的,而变化的核心在于帝国已经失去了他几乎所有的抓手,而克洛维也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克洛维了。”安森沉声道:
“曾经可以从背后牵制我们的尹瑟尔精灵,如今已经屈膝投降;曾经混乱的瀚土,现在变成了统一的王国;内讧不断还要主动向帝国靠近的北海三国,正为了统一而纷争不休;源源不断为帝国提供更多财富的殖民地,不那么顺利的成为了独立的一隅。”
“而帝国…明明态势是如此的不利,却依然在挑起战争;尊贵无比的皇帝陛下并没有察觉到此消彼长之下的克洛维和帝国,或者说与赫瑞德皇室之间的实力差距正在迅速缩小;现如今的克洛维,是真的已经开始拥有终结战争的实力了。”
“您、您是说……?!”
“这场战争的胜负,或许真有可能成为一个时代的尾声。”安森微微颔首:“新生的克洛维,将堂堂正正的在战场上抵御帝国的侵略并取得胜利,甚至说不定有机会扩大战果,入侵帝国本土。”
“而游骑兵军团,将会为这场改变时代的战争带来第一声号角;会让秩序世界亿兆生灵真正意识到,秩序世界的守护者已经无法再维护过去的规则;克洛维,将会为他们带来全新的声音。”
“我们的胜利和失败,将直接决定克洛维究竟继续作为被帝国压制的秩序世界一方豪强,还是改变世界法则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