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个孩子,他的父亲是军人,母亲是一名教师。
每当父亲休假回家时,总会抱着他哼着那首名为《大号是中华》的歌。
孩子,这是你的家,庭院高雅,古朴益显出风貌,大号是中华。
孩子,这是你的家,红砖碧瓦,祖先鲜血干砖瓦上,汗滴用作栽花。
枯了树干再生花,肩过重担再上吧。
黄炎传万代,为家邦,为了你血中那份特质世代留下。
谁敢住进你的家,孩子,赶走他。
不计他鼠摸狗盗,要似你祖先,尽一心为了这国土把鲜血洒。
那时他不知道这首歌所蕴着的沉重情感,只感觉父亲浑厚的声音在胸膛震动,很安心。
长大后,他知道了这首歌中所蕴的东西。
从那时起,他就迷上了武术。
他想像那些英雄一般担起重担,于是,他去了河北沧州。
后来,父亲退伍归家,跟着老家一位商人去了XJ,那位商人很看重父亲,把中亚五国包括俄罗斯的外贸生意都交给父亲打理。工作稳定后,将一家人都接到XJ。
那一年春节,因为国外生意很忙,父亲无法回家过年,他随着母亲前往努尔苏丹父亲住的地方。
也就是那一年,彻底改变了他。
大年初一夜里,一群光头壮汉持枪闯入库房,父亲母亲为了保护年方十六的他,永远地倒在了那片异国他乡。
他永远记得那轰然爆开的烈焰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的那一幕。
里面,有父亲母亲,也有那群光头壮汉。
后来,那名商人闻讯赶至,将他带回XJ。那个微胖的中年男子问他。
‘以后,你想做什么?’
他抬头,一字一句地道。
‘报仇!’
他花了两年时间了解那群光头壮汉的来历,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知道了内情。
在俄罗斯有一个臭名昭著的黑帮组织,名为光头党。
它起源于1960年代英国青年劳工阶级次文化形成的暴力组织,后来慢慢扩大到俄罗斯。这个组织中的人视希特勒为偶像,清一色光头,一身朋克装,口号为‘俄罗斯是俄罗斯斯人的俄罗斯’,主张俄罗斯人至上,仇视一切居住在俄罗斯的非俄罗斯人。
想要加入光头党就必须袭击十到二十名‘民族敌人’,最初的袭击对象是黑人和亚洲人,到后来,连白人也不能幸免,一开始只限于言语漫骂和寻衅滋事,不至于要人命,到了九十年代后期,就开始草菅人命,残害无辜。
在俄罗斯,炎黄人被光头党残害的事例比比皆是,最令人愤怒的是2004年8月21日,莫斯科一家炎黄人开的咖啡厅被光头党用炸弹袭击,八名炎黄人被炸死。以及08年赤塔市被光头党刺死的留学生。
闯入库房的那伙光头党出于组织内最大的派别,俄罗斯民族团结党,这个派别完全模仿纳粹,统一行抬手礼,佩戴法西斯袖标,实行以俄罗斯为本的极端民族本位主义。父亲在莫斯科处理业务时,曾在公园遇到一群光头党,被父亲狠狠教训了一顿,其中就有这个团结党中一名地位极高的骨干,于是,他们苦心积虑寻找父亲踪迹,发现父亲暂住在努尔苏丹时,谴出组织内十二名穷凶极恶的家伙前来追杀。
明白了仇人的身份,他陷入了迷茫。
仇人力量太大,凭着自己这点能力根本没有能力报仇。
那一个月,他往死里训练自己,那名商人不忍看他摧残自己,替他联系了一名国际上顶尖的杀手。
他跟了杀手五年,在二十二岁那年孤身前往俄罗斯,用暗杀的手段对付光头党。
那几年时间里,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一个名叫孤狼的杀手在盯着他们,每当他们针对炎黄人时,这头孤狼就会出现,将他们咬得鲜血淋漓。
最终,他们忍不住了,决心要将这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藏在暗处的小老鼠揪出来,花了两年时间培养了一个炎黄人暗线,通过暗线,布下一个专门针对他的陷阱。
就在孤狼再次出手救下那名将被打死的炎黄人时,他被那名炎黄人捅了一刀。寡不敌众的孤狼负伤突出重围,一路转战中亚五国,最终,在塔吉克斯坦穆尔加布市远山山区与紧咬不放的光头党激战一场,身负重伤,强撑着一口气冲过乌孜别里山口,一头栽倒那片灰褐色的土地上。
那一刻,他迷茫了。
那首大号叫中华的歌缓缓回荡脑海,他却再也找不到其中那份厚重感。
腥风血雨五年,从未失手过,却被视为同胞的炎黄人捅了一刀。
那一刀不仅捅穿了他的腹部,更在他的心口上留了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
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一片红云自天边荡来。
那是位美丽的哈族姑娘,一身红衣,骑着马,红色毡帽顶上羊羔毛如同白凤之尾迎风飞舞,耳侧垂落的挂饰越发显出飒然英姿。
她叫玛依拉,这是流传于哈族间一位哈萨克族姑娘的名字,传说她长得美丽,又善于歌唱,牧民们常常到她的帐篷周围,倾听她美妙的歌声。
这位美丽的姑娘就好像传说中的那位美丽姑娘,她没有问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将他带回自己的家,用土药给他治伤。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视线在玛依拉身上停得越来越久,他喜欢上这个性格开朗,爱憎分明的姑娘。尽管伤早就好了,却舍不得离开,在这个小小的地方,他忘记了报仇,忘记了光头党,每当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他就感觉全世界的阳光都聚集到了自己身边。
温暖得让他想忘记一切,在这里陪着她一辈子。
然而,他却无法面对她。
她是那么纯净,如同雪山白莲一般不染尘垢,在她面前,他感觉自己那沾满鲜血的灵魂卑微渺小得如同蚂蚁。
如果说父亲的死让他变成一名心狠手辣的刽子手,玛依拉的笑声,歌声,就仿佛破开云层洒下的那缕阳光,让身处地狱的他也能看见的光明。
他问她,你的父母呢?
她笑着回答,他们在属于哈族人的国家,五年前移民过去的。
他问她,你为什么不过去呢?
面对这个问题,她的笑意隐去了。
她轻轻地开口,我过去了,那时候不懂事,父母安排的就照做了,在那边呆了一年,我发现,我不属于那里。我更喜欢这片土地、这里的人、这个国家、我更想向全世界宣布,我是哈族人,但是,我也是炎黄人,我的祖国是个历史悠久的国度,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文明,我为此自豪,骄傲。
然后,我一个人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
笑得很洒脱,但是,眸子中却带着点令人心疼的落莫。
他沉默了。
在她的身上,他依稀看到了父亲那浑厚的背影。这段时间一直压抑在心底的那份沉重,豁然开朗。
千方水土养千方人,炎黄国十数亿人,出几个数典忘祖的人物实在太正常了,就算拿出微不足道的小数点后两位,那也是个庞大的数字。
但是,更多的人就如父亲那样,就如玛依拉这样,爱这片土地爱
得深沉。
看着她眸子中的落莫,一句话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们不陪你,我陪你,好吗?
那一刻的玛依拉美得如同仙子。
她红着脸看着他,低声说,我一直都在等你这句话。
这句话彻底打碎了他心底沉重的包裹,他开心地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
他不想报仇了,只想陪着她无波无澜地过一辈子。
如果……不离开那里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孤狼将永远消失,不会再露出獠牙。
但是,人生总是充满无数无奈,没有机会再重来。
第二天,他们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准备去八十外的小县城民政局。甫踏入县城,他就感觉气氛有些古怪,当时他也没多想,只想快点拿到那张证明他们相守一生的东西。
在即将到达民政局时,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给新娘子准备一份该有的聘礼,于是,他说了个善意的谎言,说自己要去洗手间一趟,转身搭车去了县里唯一一家珠宝店。
然而,这次分别,就是永别。
就在他精心挑选了一枚晶莹剔透的戒指和一块和田玉雕成的挂饰走出珠宝店时,县城拉响了上个世纪才有的空袭警报。
他心脏紧缩,当街砸碎一辆车的玻璃窗,飞驰向她的位置。
沿途不停看到四散奔跑的人,随着越靠近她的位置,混乱愈加明显,夹杂着隐约惊叫声。
有人在喊死人了。
当小车在路面上扯出一道黑色刹痕时,他看到了令他绝望的一幕。
他挚爱的玛依拉躺在地上,满身刀痕,鲜血流满一地。
那一刻,他感觉天塌了,充满阳光的世界变为一片死寂。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她的身边,抱起她就想奔向医院,玛依拉却睁开双眼,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低声开口。
不要难过,不要悲伤,更不要为我报仇,他们都是被恶魔迷失心智的人。
善良的姑娘呵,临走之前,还心心念念着不让他重新踏进那条路。
但是,她永远不会明白,她对于他,意味着什么。
从小到大,他只在父母亲身亡时流过一次泪,那天,他第二次流泪了,哭得像个孩子,抓着她渐渐冰冷的手死死地贴在自己脸上,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留住。
我替你买了礼物,你会喜欢的。
玛依拉嘴角带着幸福的笑容,看着他颤抖着手将那枚戒指戴到自己的手指上,她仿佛呓语一般,喃喃低声说。
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能死在你的怀里,我很满足……
然后,她缓缓闭上双眼,一泪残泪滑过鲜血淋漓的脸庞,戴着戒指的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啪嗒一声,他的世界碎了。
他通红着眸子仰天怒吼,仿佛一头对月怒啸的狼。
他疯了一般寻找真相,不到半天,就了解了发生的一切。
就在自己前脚刚走不过两分钟,一群以分裂国土为口号的某组织成员在大街上妖言惑众,意图蛊惑人们参加他们口中所谓的‘圣战’,玛依拉听不下去,站出来怒言相斥,却惹怒了那人,瞬间,从大街四周冲出一群人……
我在此对天发誓!终此一生,我一定要杀尽他们!
抱着玛依拉,他许下了他们的结婚誓言。
往事如烟,如水。
沙狼眼中闪过凝若实质的痛楚,又带着一丝解脱。
面对着那片铺天盖地的紫焰,他缓缓闭上双眼。
“玛依拉……你会来接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