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拂,明月依旧。
陈小石睁开双眼,眉心一缕炙热气流席卷周身,所过之处,无数阴气为之驱出体外,远远看去,空中凭空多出一片阴云。
那股纯阳正气涤尽阴秽后,鬼身已化为澄澈阴体。
阴至极处生少阳。
这便是灵心九转的起步之基,称之为完美阳魂体。
这种魂体与普通残魂,甚至是完美阴魂都大不相同。
按灵心九转所载,人死之后,天魂地魂归于天地,唯命魂脱体而出,谓之阴魂,此时阴魂极为脆弱,与肉身尚有三分联系,七天后,阴气渐凝,方可彻底斩断肉身联系,此时,称之为残魂。
若是有家人祭祀,亲人心念着,残魂就可借由那丝香火与心念之力渐渐凝实,就算不去地府,魂体也不会崩毁,随着时日渐长,当残魂凝实到一定程度时,就可拟体化形。
顾名思义,便是恢复活着的模样,摸得着,看得见,除了没有温度,不能在白天出现之外,与常人无异。
此时,称之为完美阴魂体。
至于完美阳魂体则是更进一步,不仅有温度,甚至可以在白日出现。
只有生前蕴有一口浩然正气,功烈千秋,受万人敬仰,庞大的心念之力挟着浩然之气凝入魂身,才能化出完美阳魂体。
当然,不论完美阴魂体还是完美阳魂体,其本质仍然是鬼,虽然能够拟体化形,甚至在白日出现,终究是拟形,仙门道术略有涉猎之人一眼就能看穿虚妄。
只有借着浩然之气重塑外身,这才难以为人看穿虚实,这外身不属肉身,不属虚幻,介于虚实之间,称之为灵身。
此时,才算是正式踏入鬼修之途。
心下想着灵心九转术所载,一个念头缓缓成形。
既然完美阳魂身可以白日出现,又有温度,那我是不是可以以人的身份在临河村继续‘活下去’?
只要小心些,避开那些修行修仙中人,想来应该不成问题。
打定主意,陈小石飘落河岸,发现自己好像变矮了。
低头一看,但见双脚及膝没入土中,诡异的是没有半分凝滞感觉,仍然能够随意迈动步伐。
是了,在没有拟体之前,鬼身乃虚体,人望之不见,穿墙过壁,入土潜水都不在话下。只有拟体之后才可得人所见。
心下想着拟体之法,潜于鬼身的纯阳正气散入四周,双脚缓缓从土中升起。
“嗯?还能换衣服的?”
微一抬手,那身遍布补丁的衣服倏然间就换成了一身精致白衣。
没错,就是白衣男子穿着的那一身。
在看到他第一眼时,他就觉得那身白衣配个扇子实在是太风骚了。
人靠衣妆马靠鞍,原本穿着一身补丁衣服的陈小石怎么看怎么像个纯朴的农家儿,换上这身白衣,顿时摇身一变,化为翩翩少年郎。
十七岁的他脸还未完全长开,唇边些许绒毛,清清秀秀中还透着一丝稚气,左脸颊上那道伤疤却让这张脸凭空多出了数分冷肃的味道。
从小到大,这还是陈小石第一次穿上这么精致的衣服,摸摸这个
摸摸那个,半晌,咂了咂嘴。
“原来绸子衣穿着这么舒服啊,怪不得王铁那家伙念念着说在一定要买上一身呢。不过,干活的时候还是穿着粗布衣方便。”
一拂手,身上衣裳又重新变成原先那件补丁布衣。
抬脚走了两步,陈小石总感觉不得劲,走着走着就自动飘了起来。
于是,荒郊野地就出现了一幕诡异景像。
一名少年一步一顿,仿佛左右都是万丈深渊,每一步都踏得异常缓慢坚实,若是速度稍微一快,身体就虚浮地面数寸,若是踏得稍慢,一步下去,没入土中。
最为诡异的是,这少年若隐若现,有时突然消失,一息后再度出现。
青河滩距离临河村不过五里,这五里地,陈小石愣是走了一宿,终于,在距离村头还有半里地时,他总算熟悉了拟形与虚体之间的转换。
虽然还略有生硬,但已不复之前那若隐若现,飘飘荡荡的诡异。
远方倏然传来鸡鸣,陈小石步伐猛地一顿。
本能在提醒着他,天就快亮了,要赶快回到那块青石里。
鬼不能见阳光,鸡鸣时分就会隐入生前葬身之地沉睡,过去七天他都是这么做的。
今天陈小石想冒一次险。
那白衣人没道理在这种小问题上骗我,既然灵心九转上说纯阳正气锻尽阴邪后,无惧阳光,可在白日现身,早晚都要试一试,不如就今天吧!
陈小石抬头看向天边鱼肚白,前方隐现屋角人家。
碧带河于此地绕了一个大弯,临河村就位于河弯浅滩临河半里的山脚下。
习惯早起的村民早在鸡鸣之前就生火做饭了,缕缕炊烟随着河雾缓缓飘荡,陈小石看着眼前熟悉一草一木,陡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不过七天,再回首已是天地两分,阴阳相隔。
家在村头的王铁正坐屋前整理鱼叉渔网,旁边趴着一只黑狗。
倏然,黑狗耷拉着的耳朵竖起,伏低身子,喉咙中炸出低沉的吼声。
“小黑!大早上别瞎叫唤啊!吵着乡里乡亲的,小心老子把你炖了!”
黑狗听不懂人话,无视威胁,冲着村外猛叫两声,王铁转头看去,入目的却是那道熟悉的身影,气得抬腿就是一脚。
“特么眼瞎了?自家村的都不认得?”
“铁哥早啊。”
王铁微微一怔。
铁哥?这小子多久没这么叫我了?好像打去年翻船之后就没这么叫过我了吧?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上次在码头修理他一顿后,这小子就没给过我好脸色,今天怎地就这么亲热了?
嗯?等等,他不是已经失踪了好些日子吗?前天孟家奶奶还指着我鼻子骂,怀疑是我把那小子赶出村的呢。
想到此,王铁抬了抬眼道:“原来是你这个欠收拾的小子啊?寻着你的金手指了吗?我还等着你拿着你的金手指来教训我呢。”
陈小石也没生气,他清楚过去一年间陈家洛干的那些荒唐事,换成自己也得生气。
“铁哥说笑了,过去一年是我不懂事,惹了不少麻烦,给你道个歉。”
王铁整理鱼叉的动作微顿,瞥了陈小石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也知道你不懂事啊?消失好几天连个音讯都没,大伙都以为你出事了,没事就快滚回去给孟家奶奶报个平安,省得那老太婆一天到晚老叨叨是老子我把你赶出村子。老子是那种人吗?”
说着,抬腿又是一脚,将仍旧呜呜低吼的黑狗踹了个跟斗。
“他娘的,忘记小石头经常给你带鱼吃了?瞎叫唤什么?”
小子变为小石头。
也就等于王铁接受了他的道歉。
想着那位比爹娘还要疼自己的孟家奶奶,陈小石心头涌出一股暖流。
如果生前还有什么未了之事的话,孟家奶奶就是其一。
人生三大悲,幼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全让孟奶奶赶上了,但是,她没有向生活低头,不论多少流言蜚语,她都一笑置之。陈小石七岁那年,爹娘出船打鱼,双双罹难,村里人都说陈小石是天煞孤星。
他一直记得那天。
七岁的自己孤苦无助地坐在灵堂,身前是爹娘的棺材,门外围了一圈指指点点的村民。
孟家奶奶站在门前,冷着脸指着那群乡亲骂了一句。
“你们就不该披着这身皮!”
后来,孟家奶奶拧着王铁的耳朵,将他扯来家里,让王铁教自己怎么行船,如何在碧带河上讨生活,如果没有孟家奶奶,陈小石觉得自己不可能活到能独自驾船出河的时候。
他暗中发誓,一定要替孟奶奶养老送终。
村里人对于失踪了七天突然回来的陈小石没有任何表示。
他们忙着整理出船的物件,更多的心思在于今天能不能好运得到某个公子小姐的青睐,又或者老天爷保佑,捞上一尾带着驻颜珠的碧珠鱼。
只是在陈小石经过时,那些婆娘们才会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
“这小子去年翻船砸坏了脑子后,整个人就不太正常了。”
“金手指,要真有金手指,还能住这临河村?”
“按我说啊,就是天煞孤星,你们看,隔壁红叶村的,再隔壁的青山村,前些年都有捞出过带着驻颜珠的鱼,后来就搬到安南城了,听说还开了间酒肆,生意好着呢。”
“有这么个天煞孤星在,咱们村不走霉运才怪了,真搞不懂村长当年为什么不赶他走。”
“这不是有姓孟的那个老太婆护着吗?听说十年前孟老太婆救过老村长一命,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好做这事。”
这些话陈小石已经听了好几年了,也就当没听见。
村西最偏僻的山脚下静静地立着两栋小破屋。
其中一栋是他的,另一栋就是孟奶奶的。
这里没有流言蜚语,距离这里最近的房子也有百米。
远远地,陈小石就看见那道熟悉的影子坐在屋前。
每次自己傍晚收船回家时,都能看到那道影子坐在那里,只有见着自己时,她才会笑眯眯地起身回屋。
游子行万里,慈母倚门盼儿归。
脑海中闪过这句话,陈小石心中微微一痛,眼睛有些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