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懂事起,父亲就告诉她。
孩子,我们在祖国母亲的土地上生活,但是,祖国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国家。祈祷吧,为了她的未来,也许,上帝还会眷顾我们。
年幼的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说祖国不复存在了,睁着天真的眼睛看着这个崭新而……混乱的世界。
直到她八岁的时候,父亲带她去了东郊墓园。墓园镌刻着岁月的痕迹,每一座墓碑旁边都摆着盛开的鲜花。
在那里,她看见了无数雪白的墓碑,上面铭刻着主人的生卒年月。
出生的年月各有不一,然而,逝去的年月却是出奇的一致。
都集中在1939年到1944年之间。
后来,她明白了。
这里面躺着的,是无数为了反抗法西斯侵略而拿起枪保家卫国的勇士。
他们来自各个民族。有格鲁吉亚人,有亚美尼亚人,有阿塞拜疆人,哈萨克人……
曾经,他们都属于一个伟大的国家。
她的名字叫--苏联!
回家后,父亲带着她来到密室,里面,贴满了无数黑白照片以及盒子里保存着非常精致的一枚勋章。
它的颜色非常鲜艳,火红得如同一面旗职。
波浪纹白星形状的瓷白底盘正中停驻着一枚红色五角星,刀与枪交叉而过,正中,是一枚淡金色的锤子与镰刀图案。
“这是卫国战争勋章,洛索娜,你的爷爷,他是一位英雄。”
父亲抚摩着那枚勋章,一直以来都非常坚定的眼神在这一刻,却有些迷茫。
他喃喃低语着。
“可是……英雄都已经被遗忘了,他们已经快忘记了,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更忘记了那无数为了一个共同的理想放弃生命的人。”
年幼的她,睁着混沌的眼睛认真地看着那一张张黑白照片上笑得灿烂的军人。
然后,她问了一个问题。
也是藏了很久的问题。
“爸爸,你为什么说我们的祖国不在了?它不是还在吗?”
父亲沉默了很久,缓缓地将那枚勋章放回盒子里,转头摸着洛索娜的头发,低沉地道:“洛索娜,你要记住,我们的祖国,不叫东斯拉夫,它只是政客与资本家互相勾结的产物,我们的祖国,叫苏联,她是我们真正的母亲,她,曾经引导我们战胜了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力量。但是,孩子,你更要记住一点。”
说到这,父亲的眸子重新坚定:“虽然我们当前的祖国混乱且支离破碎,但是,她也是保护着我们能够拥有平静生活,不被邪恶侵略的根本,不论它有多么不堪,它终究还是我们的国家,必要时,我们也要像你的爷爷那样,拿起枪,去对抗那些想要毁灭我们家园的人。”
年幼的洛索娜从父亲的眼中读出了一种深沉的情感。
第二年的圣诞节,那是洛索娜记忆最深刻的圣诞节,也是她的最后一个圣诞节。
那一年,没有圣诞树,也没有圣诞老人在房间门口挂着的袋子里放自己梦寐以求的礼物,只有大广播里播出的口号与电视新闻里慷慨激昂的演讲。
那些话,洛索娜都听不懂,但是,她分得清好坏。
她知道,这群喊着为了自由的人们是坏人,他们想要毁灭这个国家。
就像父亲说的,像毁灭曾经的苏联那样。
“洛索娜,你要记住,秩序,才是国家和世界存在的根本,自由,带来的只有混乱与杀戮。”
每当大广播中播出那些自由斗士的话时,父亲总会语重心长地教导着她,仿佛想让自己早点成长起来。
但
是,那时的她,才九岁。
而时间,已经不允许父亲再教导她了。
那年圣诞节的雪夜,父亲毅然决然地脱下了那身衣服,换上了爷爷留下来的破旧军装,踏上了应征士兵的站点。
临行时,父亲对着洛索娜指着身上的军装,深沉地道:“洛索娜,现在,爸爸将要履行你爷爷曾经的使命,而这,也是将来你要做的,如果爸爸没回来,你要记得爸爸教过你的话,带好你的弟弟,让他明白,未来的他,是一个男子汉,也是一名像他爷爷和父亲一样的英雄!”
那年圣诞节,父亲走了,奶奶和妈妈牵着她的手在门口抹着眼泪。
然后,混乱就在一个月后爆发了。
在幕后黑手一连串的操纵之下,东斯拉夫分裂为东西两半,东边,是原ZF,西边,则是那群高喊着自由的新ZF。
坦克隆隆开过大街,飞机刺耳的轰鸣声带来的是毁灭,战争,持续了五个月,曾经美丽平和的小镇,满目疮痍。
洛索娜没有再去学校,每天她要做的事就是躲在家里看着外面混乱的世界,过多的鲜血与死亡,让这个本应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变得坚强。
她还记得,两天前隔壁的那个小孩子还笑嘻嘻地管自己叫姐姐,然而,今天,他的家已经被炸成废墟,连带着自己家都塌了半边。
她永远记得,当人们从废墟中扒拉出他的尸体的模样。
睁着毫无生气且血淋淋的眼睛惨白地瞪着天空,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枚十字架。
那一天,也是她这六个月来最开心的一天,因为父亲回来了,父亲满脸疲惫,一身烟火色,衣袖上,还沾染着许多干涸的血迹。
他带回来了两个东方人。
那是洛索娜第一次见到父亲口中经常说的,那个与我们祖国一样伟大的国家的人。
当天晚上,奶奶和妈妈精心准备了蘸盐面包招待客人。
她记得,那个高高壮壮得如同一头熊一般的东方人似乎很不习惯蘸了盐的面包,见自己在盯着他看,还朝自己做鬼脸和吐舌头。
从那一刻开始,洛索娜就知道,他们不是坏人。
吃完饭后,父亲带着他们去了存放着爷爷勋章的密室,洛索娜也跟去了。
那时,她听不懂他们到底在里面激烈地辩论着什么,她只知道,他们似乎为了一个很可怕的东西的处置意见产生分岐。
“伊万,你要明白,一旦开始使用生化武器,那你们的国家就将变为世界公敌!那是公约明令禁止的东西!我知道你所坚持的,更敬佩你所坚持的,但是,当你的祖国做错事的时候,才更需要你这种英雄站出来去阻止它。”
“李腾龙!你也要明白,那群带来混乱的该死家伙们拥有什么?M式的武器!你看看外面!你或许无法想象,曾经的她是多么安静与美丽!现在呢?成了什么样?像这样的城镇,在这个国家遍地都是!而我们,没有任何外援,我们能想到的胜利契机,只有这一个选项!”
“不!这不是胜利!这是用人民的鲜血沾染出来的,属于资本家的胜利!伊万,东斯拉夫已经不是曾经的东斯拉夫了!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现在站在顶端的人,就是那群每一个毛孔里都流着鲜血的生物!”
辩论进行了很久,那个高高壮壮的大汉很少讲话,只是一直在逗着洛索娜,还献宝一样地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并且和自己说。
“洛索娜,你的爸爸,是个英雄,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最终,那个名叫李腾龙的东方人啪地一声将盒子里的勋章拍到桌面上。
“伊万,你难道想看着生化武器在这片伟大的土地上肆虐吗?”
洛索娜看着父亲,他的头,在瞬间就低下去了,两眼紧紧地盯着桌上的勋章,沉默了很久之后,缓缓地道:“好吧,李腾龙,你说服我了!所以,你有什么办法能改变现状?”
伊万耸肩摊手。
“如你所见,我现在仅仅是一名失去了所有弟兄的少尉。”
“不,你永远不是一个人!这片土地上,不缺英雄,缺的只是一座灯塔!既然没有灯塔,那么,你就站出来当这个灯塔吧!你有这个能力!伊万!”
“为了你所向往的,奋斗吧!”
然后,第二天,父亲就整理行装出发了,那个名叫方国豪的东方人留在了家里,李腾龙和父亲一同消失在大街。
然而,仅仅一个月后,父亲就和李腾龙一起回来了,他们的样子非常狼狈,他们又进了密室,这一次,没有带洛索娜进去,只记得这一次的商议很简短,而后,李腾龙带着方国豪匆匆离去,父亲则将一家人叫到了一起。
“情况已经失控了,我们没能控制住病毒的肆虐,反抗前锋军已经全军覆没,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去哪里?伊万?”
“去哪里都行,现在这里很危险,生化病毒已经蔓延到这里了!李腾龙和方国豪去阻止生化病毒的蔓延速度,我们需要让全镇的人逃离这里,往南边去!那里有我们的基地。能够保障大家的安全。”
那是一段洛索娜回忆深处最悲伤最绝望最嗜血也最灰暗的记忆。
记忆中,父亲说完这句话后,马不停蹄前往镇事务大厅,半小时后,一脸愤怒与绝望地闯进家里,疯狂咒骂着那群该死的资本家。
原来,镇长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这也情有可原,毕竟,人们不可能为了伊万一句话和几张照片就让整个镇的人逃离自己的家园。
这是不可能的事。
“洛索娜,带上你的弟弟,我们赶紧走。”
然而,时间没有站在他们这边。
一声枪响之后是零星枪响,再之后,整个小镇的人仿佛都用上了枪,当洛索娜拉着弟弟的手背着小包包从家里跑出来之时,看到的是一幕无比恐怖的景像。
无数人疯了一般冲上街头,见人就扑,扑倒了就咬,然后就仿佛无数闻到鲜血的鲨鱼一般,四周无数人一同扑上去,刹时,鲜血淋漓,倒下的那个人在短短数秒之内就变得支离破碎,无数疯狂的人扯着支离破碎的头、腿,如同抢食的狗一般,拎着就一边跑一边啃食。
父亲当机立断,扬手从怀里取出一柄信号枪,抬手就是一枪,而后,急声道:“洛索娜,带弟弟去爷爷的房间里藏起来,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出来!明白吗?”
再之后……
记忆最黑暗的那一幕……
父亲母亲奶奶……为了保护自己和弟弟,被蜂涌而上的那些怪物们扯得支离破碎,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弟弟,被刺激疯了,疯了一般从密室跑了出去,撞进丧尸群中。
那一刻,洛索娜已经绝望了……
事实上,她的心,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死了。
直到…
她紧闭双眼,蜷缩在角落面对着层层叠叠扑过来的丧尸群时,她听到了一声爆喝。
随后,一柄可怕的长枪捅破了丧尸群,紧随其后,方国豪如同一辆坦克一般左右两手拎着两把冲锋枪,像一座山一般挡在自己身前,而后,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李腾龙那张镌刻进记忆深处的脸。
他用和父亲差不多的语气低沉地道:“洛索娜,你的亲人,你的爸爸妈妈不希望你死在这里,别让他们失望,起来,我带你逃离这个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