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麟是不相信谗言会自动消失的,认为自己如果什么都不做,等于就是坐以待毙。不如去拼一把,至少还能把希望寄托在天子的圣明上。故而李继麟不接受部将的意见,他说道:“郭崇韬的功劳比我大多了,都被那些小人谗言陷害,何况是我?如今情势危急,我只有面见天子,剖肝沥胆,陈明事实,让那些造谣的小人获罪,才能转危为安。”同光四年正月六日,李继麟离开河中,前往洛阳,为自己做最后一搏。
比李继麟入京早一个月,后唐活着的第一号元老功臣,受命在北境防御契丹的蕃汉马步总管李嗣源,来到洛阳朝见李存勖,向皇帝表明自己没有二心。李嗣源被李存勖猜忌的时间,要比郭崇韬和李继麟都早得多。
胡柳陂会战、兴唐府细铠、李从珂被贬,三事尚让人记忆犹新。这一切都让李嗣源如坐针毯,苦思避祸之策。不过,李嗣源有一个有利之处,李存勖身边最得宠的宦官,就是和郭崇韬结仇的那个李绍宏,在发达之前得到过李嗣源的恩惠。此人还算知恩图报,常常在李存勖旁边为李嗣源说好话,使他躲过不少灾祸。
到洛阳朝见,也是李绍宏一手促成。虽然李嗣源一到洛阳,就被强制退休了,兵权被剥夺,不能随意离开。但至少让李存勖对自己这位名义兄长放下心来,看上去不再有什么危险。反正李嗣源已经一大把年纪,就此安度晚年也是可以接受的。
李继麟来到洛阳,最初的气氛还比较融洽。同病相怜的李嗣源在自己的住所,设宴招待李继麟。洛阳城中的很多人,都参加了这次宴会。李继麟在宴会中的席位,甚至还排在永王李存霸之上。此时李继麟还没有被排斥,李存勖还没要处罚他的样子。
但到正月二十一日,一切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因为在这一天,马彦珪回到了洛阳。当时从成都到洛阳的路程长达三千二百一十六里,中间还要翻越重重大山,渡过条条大河,很多地方崎岖难行。马彦珪却只用十四天就跑完这段长路,不知累倒了多少匹驿马。如此急不可耐,他就为了将郭崇韬已被干掉的消息,回报京城。
李存勖得知郭崇韬已经被杀的消息,不由得大惊失色,震撼不已。但李存勖又不能拿他心爱的刘玉娘如何。他只能用新的错误,来掩盖已犯下的错误。 李存勖在第一时间下诏,公布郭崇韬的滔天罪行,肯定自己的老婆和儿子杀得好,杀得对!
接着,李存勖对与郭崇韬有关系的人,进行了疯狂的大清洗。 这样震惊朝野的大清洗,是李存勖发起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因为他已经没有进行第二次的机会。
第一批受害者,是没有随郭崇韬出征蜀地的三个儿子:在洛阳的郭廷说、在魏州郭廷让、在太原的郭廷议。他们在家中安坐,不料间祸从天降。郭崇韬的儿子虽然被杀光,郭廷诲和郭廷让却各有一个幼子被人救走,总算没有绝后。
紧接着,有宦官举
报郭崇韬的女婿、也是李存勖的亲弟弟睦王李存乂。说他在得知郭崇韬死后,与手下将领在一起喝酒,席间痛哭流涕,公然说自己的岳父无罪!不仅如此,李存乂据说还与一个叫杨千郎的妖道交往甚密,不知想干什么?得到密报的李存勖不问青红皂白,立即将李存乂逮捕斩首。因为他是皇帝亲弟弟,这才没有株连他的亲属。
李继麟和郭崇韬原本没什么交情,但被景进刻意拴成一根绳上的蚂蚱。李继麟上疏辩诬,就不可避免地要替郭崇韬说话。现在,这些都成了李继麟与郭崇韬相互勾结的如山铁证!景进赶紧抓住这个机会,踢出要人命的一脚。他向李存勖道:“刚刚接到河中送来的急报,李继麟曾与郭崇韬私下密谋,要联手造反!郭崇韬死了,他仍不死心,又与李存乂密商反叛之事!”
正月二十三日夜,李存勖的家奴出身,后来转入军职的朱守殷,突然率兵包围了李继麟在洛阳的住所,把他从卧室里抓了出来。然后朱守殷将这位大唐王爷驱赶到徽安门外,趁着漆黑的夜色,砍下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李存勖下诏:背负国恩的反贼,没有资格再享受皇家赐名,他和他的家族都恢复在伪梁时的朱姓原名。李继麟于是恢复了本名,朱友谦。接着,所有可能为朱友谦报仇或因为朱友谦的死而怀恨在心的人,都成了李存勖要清洗之人。
朱友谦长期专制一方,富贵已久,家族成员和门生故吏比郭崇韬多得多,分散在各地。于是,李存勖派出使节,前往各地传达杀人的旨意。他担心朱家人反抗,被派往朱家大本营河中的,是曾生擒王彦章,以勇名震天下的猛将李绍奇。
朱友谦的妻子张夫人,就带着朱府上下男女老幼共二百余口人,前来面见李绍奇。张夫人大义凛然道:“我们朱家人该死,但请分清楚姓名,不要连累了外人。”于是,朱家的奴仆、婢女百余人得以放生。
即将受刑之时,张夫人拿出朱友谦的免死铁券,对监斩的李绍奇道:“这是皇帝的赏赐,我一介妇人,没有什么见识,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东西!”
忠直的硬汉满面羞愧,但他什么也改变不了。皇上的圣旨还得执行,朱家一百多人身首异处。在成都的魏王李继岌收到父皇的命令,暂缓班师,就近到遂州处斩武信节度使朱令德。郑州刺史王思同接到命令,赶到许州斩杀忠武节度使朱令锡。在各州担任刺史的朱友谦部将史武、薛敬容、周唐殷、杨师太、王景、来仁、白奉国等人,突然被宣布与朱友谦同谋作恶,七人都被灭族!
两位免死铁券的获得者,郭崇韬、朱友谦在短时间内相继惨遭灭门,自然使得天下惊诧。大多数人只是听说郭崇韬、朱友谦被杀了,却没弄明白他们为什么被杀。于是各种谣言被创造出来,然后迅速传遍四方。
有一个流传最广的谣言,说郭崇韬有二心,想割据蜀地自立为王,并杀害了皇储李继岌,所以皇上才要杀他满门。
朱友谦有个儿子朱建徽担任澶州刺史,李存勖为了怕他逃脱,急下了一道密令给邺都,让他们马上派人赶到澶州,处决朱建徽!
不久前,因为要调太原留守孟知祥去成都坐镇。李存勖对中原几处重镇的留守官进行了调整。原邺都留守张宪调往太原,邺都留守由王正言接替。但王正言是出了名的能力低下,李存勖对他不放心,派了一位名叫史彦琼担任邺都监军,架空王正言。
这次秘密指令,李存勖交给史彦琼来执行,没有通知王正言。史彦琼接到命令,急奔而出。由于城门已经关闭,史彦琼大发官威,喝令城门官开门,一溜烟直往西南方而去。莫名其妙的城门官感觉不安,急去报告王正言。王正言什么也不知道,于是他一脸懵逼的样子,被很多人看到,并传扬开,魏博很快产生了第二个谣言。
这谣言说当朝皇后刘玉娘,因为儿子被杀,便不讲道理地把怨恨发泄到李存勖身上,已经将这位天子弑杀!之所以急召史彦琼,是刘皇后要与他商议杀死皇帝之后,怎么善后!
刘玉娘是魏州人,魏博就是她的故乡。但是魏博人,对本乡出去的皇后没有任何好感!她的父老乡亲们很轻易地联想到:那个可以不认至亲、鞭打生父的刘玉娘,自然也能毫不留情地杀掉宠她、爱她、对她恩重如山的皇帝丈夫!
由于李存勖和刘玉娘这几年干了很多坏事,使得人们都愿意去传播关于他们夫妇的坏消息:当今皇上,和皇上的继承人都被杀了!看来天下大乱,是不可避免了!于是,在魏博镇,以至整个后唐的上上下下,因对李存勖数年间倒行逆施的怨恨,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地方。
一年前,为了防备契丹入侵,李存勖征调了一批魏博军队前往卢龙戍边。这支魏博军由指挥使杨仁晸带队,驻防瓦桥关。事先说好,为期一年,到时轮换。一年很快到期,杨仁晸带着归心似箭的士卒们回返魏州,一切还算正常。
但他们走到贝州的时候,接到了新命令:就地驻扎,未经允许,不得擅自返回魏州。士卒们自是怨声大起:“这叫什么道理?凭什么不准我们回家!”因为此时的魏州城,经历了去年的大灾,驻兵少、钱粮也少。
李存勖感觉到危险,魏博军人善于造反。在灭梁之后,魏博军人功高赏薄不说,甚至还被抢走了一千多名家眷,军心早就不稳。这批魏博军在北境当了一年苦差,按一般惯例,回来应该得到相应的奖赏。可邺都一时拿不出这笔赏钱来安抚他们,风险正在显而易见地上升!
如果这些早已非常不满的士兵,回到魏州仍然只能领到白条,那他们的失望情绪可想而知。加上郭崇韬、朱友谦刚被族灭,在军队中引发的恐慌情绪,这些军队很可能闹事,弄不好会惹出兵变! 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只能推迟这支魏博军回镇的日子。虽然这不能解决问题,但至少可以为解决问题赢得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