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唯情深归似海,而今已是枯白头。时间兜兜转转竟然都要到情人节了!你还好吗?】
前言
相传,冥间有一条路,名曰黄泉,路边有条河为忘川,忘川之上有一座奈何桥。奈何桥旁、三生石畔,前尘旧事,只因一碗孟婆汤便一笔勾销。
世人皆知我为幽冥之神,掌管转世,每投一世,便要到我这儿来寻一碗汤。喝了我这汤,便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从何处来,向何处去……
时日太久,已记不清何时到这儿,为何到这儿,架起这一口大锅。可我至今仍记得,入了幽冥后,遇见了一个人,一个故人……
他说,只要我在此处渡了九九八十一个魂,他便回来见我,可……我渡了他们,谁又来渡我?
壹
她本是帝尧之二女,因父君尧见舜德才兼备,为人正直,便欲将首领之位禅让予他,并把她与阿姊娥皇一并嫁与舜。
那时的她哪里懂得什么是爱情,只知嫁过去后相夫教子便是一生使命,后来一生错付,以为此人便是自己一生,但他心里哪有什么儿女情长,有的只是家国大义!女儿情,不过如粪土,她与阿姊,也只不过是传宗接代的机器罢了……
可,她还是心甘情愿。
“女英娘娘。”过往仆婢皆对她俯首。她点了点头,便径直朝寝殿走去……
因舜父顽,母嚣,弟劣,再加之,他夫家本不赞同这门亲事,娥皇女英过门后,舜父便多次想要置她夫君于死地,后来在她与阿姊娥皇的帮助下,让他得以脱险。
再者,娥皇与女英跟随夫君一同南巡,这前尘旧事,再次提及,更使人痛心疾首。所谓南巡,不过是禹帝姒文命造反,夺走皇位,将之流放罢了……每入夜,舜只一想起,便会于梦中惊醒,便再难以入睡。长此以往,便也落下病根。
“夫君,前尘旧事且就让它去罢,你还有我和阿姊。”女英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
舜点了点头,用自己粗糙的大手附上她纤细小巧的手,而后低头苦笑:“是了,孤也只有你们了……这段日子,你与娥皇辛苦了,你们,本不该与孤一起,受这份罪……”
她摇了摇头:“夫君哪里话,不论夫君去至何处,女英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许是誓言太美,总会有风霜雨雪将之摧残。好景不长,三年后,舜死于苍梧,归葬九嶷山。
失去了夫君的娥皇与女英,面对奔流的湘江失声痛哭。湘江畔芦蒿无边,江雾苍茫,她们看着一去不复返地湘江水,内心更是无尽哀伤。流水远逝,正如自己夫君一般,无可复生。
方在此时,女英萌生了一个念头,一个去幽冥寻夫君的念头!想罢,便与阿姊娥皇一起溺于湘江中……
当时年少,曾游历人世,见世人离开人世后,仍蹙紧眉头,不舍阖眸,方是对人事还有几多牵挂。溺于湘江的女英一直下沉,下沉,沉至江底……霎时,湘江处风雨满盈。忽的,眼前一片光芒,四射千里,使人睁不开双眼,不多时,那白光形成一股漩涡,将她吸入其中。
她动弹不得,只得任由这漩涡摆布。里头白光遍布,刺激视野,女英被折磨得几近形神俱灭。冥冥中,她听见一女子在她耳边悠然说道:“今世人生前恩怨,临死不肯屈,为不影响下世,从今往后,你便到奈何桥旁,替世人洗去前生牵挂罢。”
她正欲暗问来者何人,却不料,自身头脑被漩涡搅得一阵晕眩,良久,她从漩涡中狠狠地摔了下来,此时的她,已非彼时的她了。她已不记得她的前尘旧事、她姓甚名谁,只知,她要在此处架起一口大锅,去渡过往亡魂。
贰
记得上回我渡了一只魂,他问我,为何我一直呆在此处,不曾离去,又为何要支起这口大锅,渡过往亡魂?
我哪知晓这缘由,不过见他模样生得英俊,便也搪塞了几句话过去,若是换作那些丑鬼恶鬼,我可不乐意与他们说上半句话。
说来也是好笑,我见他们来来往往数回,每次都不同以往,其中便有一些,我是认得的。
“你又来了。”我戏谑道。此人,便是百年前曾问我为何一直呆在此处的那人。
“什么?”他有些不解地看向我。我轻笑一番,便递给他一碗汤,他倒懂事,不须我多做解释,便一饮而尽,许是,生生世世喝过,便也,熟悉了罢。嗬,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除了经常见到这小白脸以外,我还曾在这幽冥中见到过一只小白狐。
我未见过那小白狐的模样,只知它喜欢呆在三生石畔,它那尾巴在三生石畔一摇一摆,煞是好笑。待我渡完那些个亡灵后,它便也识趣地离了,却不知,它去了哪里。
至此,我便关注起它来,每每渡完魂,我便蹑手蹑脚走到三生石旁,想看看那小白狐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可谁料,我刚一走近,它便拔腿就跑,我有些气不过,我长得也不丑,它见了我,第一反应竟是跑!
“好你个臭狐狸,下回老娘不抓到你,老娘就不信邪!”我捋了捋自己的袖子,转身回到大锅旁。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活物,哪有那么容易让它轻易溜走,都说狐狸狡猾,可我,偏就要比它还狡猾。想着,便也傻傻地笑了起来……
第二日,我仍在渡魂,可当我往三生石处看时,却不见了那只小白狐,兴许待我渡完魂,它便来了罢,亦或,渡着渡着,它便会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我盯上那只小白狐以后,它便也不再出现了,这死地,又归于沉寂,本以为可以将那小白狐抓来与自己做个伴,不用整日一人听那些亡魂的呜呜声,可如今看来,终究还是只得我一个人。
一日、两日、三日……一年、两年……记不清是多久了,此地,已有许久,再未出现过活物了。
时日渐趋,一人苦守幽冥百有余年矣,突然很想看看人世风光,可我却不得离开此地半步。昨日,我又见到那个小白脸了,他又问了我,千百年前他问我的问题,此次我并未再搪塞他,只轻笑着摇摇头,说了句不得而
知。他便笑了,他说他认得我,却又不是那么深刻,仿若冥冥中认识,可,不知我姓甚名谁。
连我自己都不知,我姓甚名谁,更何况他人呢?正当我黯淡时,不经意一瞥,便见到了三生石畔有一条小白尾巴在摇来摇去,霎时,我仿若像见到希望般展开了笑颜,施了个术法给过往亡魂打汤,便朝三生石处走去……
“你,你是何人?”哟,这小狐狸还会说人话,倒还是个男子声音。
“会说话便更好。”我扬了扬嘴角。
“神女饶命,小妖并非有意闯入幽冥,只是小妖想借幽冥之气幻成人形,得道登仙。”小白狐哀求着。
他说此话倒是可笑,幽冥乃死地,四处皆是浊气,哪有妖精借浊气修炼人形的?即便成了人形,也不可能位列仙班,顶多修成魔。
“小白狐,你是如何进来的?”
他摇了摇尾巴,道:“大风刮至湘江,雨雪霏霏,湘江处便会产生漩涡,随之而入,便可直达幽冥。”
“那你又是如何出去的?”
他蹙了蹙眉头:“每当我吸收到一定的幽冥之气时,眼前便会现出一片白光,将我送往人间。”
我点了点头,看来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出这幽冥了……
“幽神婆婆,我见你那处幽冥之气甚重,若我移至此处,便可快快促成人性。”我并未理会他说了些什么,便只有那句“婆婆”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你方才唤我什么?婆婆?!”我有些恼怒,旁人都不唤我婆婆,怎的偏是换了他,便要叫我婆婆?
狐狸见我这模样,便嗤嗤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婆婆该不会以为,你是正值桃李的貌美女子罢?”
我斜眼看着他,心里暗自说道:“难道不是么?”
“婆婆回去照照镜子罢。”
“好你个臭狐狸,竟敢说我老!”说罢便转身回到自己寝室,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俨然吃了一惊!
里头的我满脸皱纹,眼角低垂,头发花白,显然一副老态。我下意识的看了看我的手,亦是褶皱。不对啊,我之前并不是这样的……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我看向门边,等待门外之人说话。
“幽神婆婆,可否让我在此处吸收幽冥之气?”
“你这狐狸,倒还厚脸皮,不请自来。”我的语气显然比之前冰冷了许多。他倒识相,喏喏地说了句:“对不住,小妖惹神女生气了。”
我知他口中的“神女”是为了安慰我,便也没再与他过多计较,挥了挥衣袖,便开门让他进来了。
“狐狸,你叫何名?”
“小红。”
我听闻此话,忙不迭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小红,你是一只雄狐狸,竟叫这名,哈哈哈哈你也不知道羞耻?”
狐狸没再答话,静静地呆在一旁被我嘲讽。
片刻,我意识到自己的举措有些过分,便敛了笑容。
狐狸看向我,问道:“神女可姓孟?”
我摇了摇头。
“不姓孟,那姓什么?”
我仍是摇头。
“不对啊,世人皆言,幽冥之地,掌管转世的幽冥之神,是为孟婆。”
“孟婆?”我满脸疑惑地看向他。
“神女,你该不会是,渡亡魂而把自己渡傻了罢?”
我对他微微一笑,而后一把将他扔至门外,道:“吸够了么?够了便滚回你的人世去!”
“小妖知错,望神女莫要赶我走,那日初见神女,便被神女身上强烈的仙气吓跑,后来离开人世,便才得以开口说话,若无神女您的庇佑,小妖怕是在此地修上个十万八千年,也不可能有此成就。”
我听了他这话,心底倒还有些喜悦,第一次被这样阿谀奉承,竟是这感觉,我终是体会到了人间那股阿谀奉承的污浊之气。
“所以那日,你并非是被我容貌吓跑?”
“若当日被神女容貌吓跑,今日得见神女,又为何不跑?”狐狸说道。
他此话倒还有些道理,我便再次开门让他进来。
“谢神女。”
“既入了幽冥,日后便也随我去渡过往亡魂,此处,可并非你游手好闲之处。”
“是。”
叁
有了小红后,日子也过得轻松了许多,虽说他还是个尚未成人形的狐狸,却也在平日里帮了我不少忙。
再者,他是这死地唯一的活物,又靠着此地浊气修人形,虽有万千亡灵觊觎,却在我的庇佑下,旁人不敢奈他如何。
今日鬼少,倒也清闲,趁着闲暇时日,便也可以问他一些事情,我正欲开口,他却抢了先机。
“幽神婆婆,你,你的脸……”他欲言又止。正是因为他此举,我才感到害怕,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脸,慌张地问道:“怎么了?我的脸怎么了?”
我感到我的脸越来越皱,皱得我生疼,我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便仓皇跑回寝室,任由它褶皱……
不多时,我听见脸皮“嘶啦”一声,每一处都在开始脱落,我有些心慌,害怕它脱落之后,自己变成一个无脸怪物。于是我便竭力想要把这皮重新贴回脸上,可我的脸像是排斥它似的,不愿与之重新粘合,不多时,整块苍老的面皮便脱了下来……现下我这张脸生疼,想来,以后得蒙面而行了,想到此处,心便梗着疼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我贴进了一个炽热的胸膛,身后有一只大手在抚摸我的背,予我安慰。
“莫怕。”这声音,竟如此熟识,是小红!他修炼成人形了?
“小红?”我试探性地问道。
“嗯?”
“你,修成人形了?”
“嗯。”
“所以,你就要走了?”
“不会,我还要在此地,借助三生石的力量,登仙。”
我苦笑:“挺好的。你登你的仙,我挡我的脸。”
他将我推开他的胸膛,看着我已褪去脸皮的脸,笑了笑。我委实觉着没眼见人,便避开他的目光,将脸遮挡起来。
“好看。”遮挡之余只闻见他此话,却不知他是在说什么好看,哪里好看。
“孟婆原来不是一个背影佝偻的老妪,而是一位绝代佳人。”他轻笑一番。我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他却递给我一面镜子,我看见镜子里的人,有些陌生。
“我?”
小红点了点头:“是你。”
而今的小红,也从一只狐狸幻化成青葱少年郎了,倒也为他庆幸,可我不解的是,为何我会脱脸皮,又为何,他这么快便幻成了人形。若他只是吸食了此地浊气,不可能会这么快修成人形的。
“方才神女脸皮褶皱,回到寝室后便放射出了耀天灵光,灵光一现,便洒在我身上,再加之此地的幽冥之气,便促我快快换成人形。”他似是读懂了我眼底的疑惑,便开口为我解释道。
所以,这便是他当初要一直呆在我身边的缘由?我忽的想起,他当初对我说过,他当初之所以会说话,全权是因为遇见了我,被我身上的灵气震慑,不然就光凭他吸食此地幽冥之气,哪怕十万八千年也不可能有此成就,如此想来,他能这么快修成人形,也就说得通了。
“小红。”我轻轻开口。
“嗯?”
“成仙有什么好?”
他一脸向往地说出了成仙的好处,可以看尽人间淋漓,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他不知道,成仙之后,便没了自由,终生寄人篱下。
我便是那样鲜活的例子。
我对他的回答未作过多点评,只一笑带过。
“那,做妖有什么不好?”
他垂了垂眸,说道:“那时我尚未修得人形,便被狐族抛弃,而后便四处漂泊无所依,行至一处,便会有一桩人命无故枉死,而后我便被诸神盯住,他们不顾青红皂白对我施以刑罚,逼我招供,可我,并不认识那人,便也没有害人之心,又怎会,无故取它性命呢?”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
匆匆几百年已逝,距小红登仙的日子愈发接近,我竟有些,不舍起他来,许是相处久了,便对他产生了依赖。至此,我便刻意疏远他,为的是,日后离别,少些挂念。
每每小红想要上前与我说话,我都避而不见,将他拒之门外。
“小红,你做你的仙,我当我的孟婆。”这是我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此后,我便再未与他说上几句话。
记得有一日,我将汤递给过往亡魂,那些鬼魂一个一个赶着投胎,便蜂拥而至,将我这奈何桥挤得快要垮掉,有些更为着急的,则直接路过我的大锅,走向忘川,我轻挑忘川水便让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形神俱灭。
“目无尊纪,不足以投胎。”此时我的眼珠混有忘川的清明,却又不是那样清明,我看向往来众鬼,对他们轻蔑一笑,便有恢复了原样。
“为何不叫我帮你?你这样,伤的是自己身体。”小红在一旁关切地问道。
“不用你管。”
小红似也察觉到了我的改变,便也没再与我说话,每日晨起,他便一个人在三生石畔修炼,他说过,他要借助三生石的力量登仙,可我在此处活了许久,都未曾听闻三生石可助妖登仙。不过,还是祝福他。
“孟婆,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亦是我知道的,最好的人,承蒙你不弃,好心收留我,助我修成人形,如今,我便要走了。日后,你可莫要忘了我。”他对我微微一笑。
我又问了他当初那个问题,成仙有什么好?
他说,可以看尽人世淋漓,可以随心所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亦可,保护自己心爱之人。
“心爱之人?”我看向他,与他共处那么久,都未曾听他提起过他的心上人。
他从三生石畔缓缓走来,一袭白衣,不染纤尘,像极了已羽化登仙的仙人。他执起我的左手,在小指母上系上一根红线,而后那根红线便在我与他指尖若隐若现。
“我做神仙,是想让这世间人,与自己心爱之人,比肩并辔,可惜,我等不到了……”
“小孟,待你在此处渡齐九九八十一只魂,我便回来。”他微微一笑,便转身,走入白光里,那白光越来越大,光芒愈发刺眼,逼得我不敢睁开双眼。
“小孟,等我回来。”
尾声
自那日后,幽冥再一次归于沉寂,想起第一次遇见他,心里仿若生出了密密匝匝的花,一朵一朵,有花无叶,是为彼岸。
没有人知晓后来如何,我也不知晓。至此以后,我再未见过他,我看着小指上若隐若现的红线,便知晓,他一直在。
我又遇见那小白脸了,他仍是那模样,未曾变过,他告诉我,天庭多了一仙官,名唤月老,专为有情人搭红线。
我问他是如何知晓的,他却说,人间方圆几里便有他的宗祠,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你为何,总在他不在时,便出现?”我察觉到了这一点,便问道。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给我一碗孟婆汤罢。”
看样子,他是不会说了,便给了他一碗汤……
“我,便是他。”那男子将汤一饮而尽,我本欲再问他,可他却忘却了所有。
多么好,在繁华深处的寂静,我遇见了你,至此深情不忘,情根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