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未来式有我做主~】
我喜欢在深空下行走,只是已经很久没走过,大概自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吧。
有人说肉体出生前是死的,意识也不属于人类,她们虚掩在深空的摇篮里,每一颗星都是一个未到时机的意识。当肉体脱离子宫的那一刻起,天上便降下一个意识,类似在储存卡中添加数据。
我知道这是扯淡,但不想跟之前那样理性下去。每一种尚未证实的美丽幻想,在未来,都有可能会是真理。
钟敲九下,夜往更深的方向延展。我开始走。
在未来,地表上空很高的位置,建起了一层把地表跟天穹隔开的透明玻璃。
起初,没人发现头顶的玻璃,或许只是某天的阳光折射率发生了些许差异,或者是另一些异常,一部分人察觉到头顶的偶然。紧接着大家都知道头上空建立起了一层玻璃。
当人们相信上空的穹顶被玻璃替代时,茨威格的《人类的群星闪耀时》卖断了货。人们惶恐,头顶的群星不再真实,尽管数万光年的距离,星光可能早已死了,但那毕竟真实。但隔了一层玻璃,这些光就不再纯粹了。
可能星星的位置因入射反射的变化而产生了偏差,还是亮度的问题?我不晓得。人们也不知道茨威格的这本书意味什么,只是此刻,凡是能够带来慰藉感的东西,都值得拥之入眠。
我只知道,今晚是很好的夜。
我想起大学的某节写作课,教授让不同地区的同学用家乡话读一篇古体诗。有来自山东临沂,德州的,有河南安阳,洛阳的,也有来自江浙,福建两广的南方朋友。结果读着听着,怎么都像是从河南来的……
那节课的100分钟,我在描写一场星空,写站在黑暗森林的穹顶,看九大行星的近圆轨迹。那是上空的玻璃被发现不久后的一天。
我现在在深空下行走。星星比十年前的要亮几倍,但在玻璃与玻璃的接缝之间星星就看不见了。白天阳光太强,玻璃工艺又好,接缝是看不见的。
之前有阴谋论患者说,上空其实是一片大荧幕,我们站在地表,仰视到的天空,都是造物者乐意播放给我们的景象。
其实无论是日出还是日落,夕阳还是星河,都不曾真实过。我们自己为自己杜撰起的三百万年历史,自从我们共同的祖母Lucy跨出裂谷的那一刻起,都是假的。
我继续向前幻想。
我想起在高中踢得唯一一场足球。几个半大不大的小子把一个皮球踢得尘土飞扬。起先还有观众,后来观众散了,只剩下了小子们各自的姑娘。那场比赛绝对不止九十分钟,每个人都踢到力竭为止。后来夜幕降临,星星比现在还多。比赛以两位数对两位数的比分结束。
我们搂着各自的姑娘坐在操场中央看星星,后来干脆头顶头躺下来,足球放在中间充当圆点。直到观众席下的夜灯大亮,我们所摆成的诡异图形犹如一个充满个性的麦田怪圈。
有个哥们没有姑娘,他老喜欢往有姑娘的小子和姑娘身边靠,展现其风度和着实可怜的知识储备,妄想在姑娘面前和其意中人形成对比,显现他的优秀出彩,有可能还能拆散一对促成一对。
他给我们指天上牛郎织女星的位置,给我们讲当时为止已知的最大的星体。那时还不是盾牌座UY。也是他告诉我们,人的肉体在出生前是死的……人的意识来自天上,来自大气层外。
没人理他,除了踢足球外,我们知道他的一切把戏。我只告诉那时我右侧的姑娘,这样的光让我有点想哭,无论是天上的还是周边的。原因不明。
现在,我在深空下走,想要找回那天傍晚的微风,草皮,及光芒的真实感。
我不觉得此时的星空有什么异样,可能有几颗在我长大了的这几年里缓缓死去,其余的,他们穿越过亿万光年的距离,跨过无数障碍,把光的粒子传递到这个处于银河系第三悬臂上的小生命的眼里。然后再向前走,不知还能传递多远……我认为这是美的,尽管有多少人没见过星光。
光再向前传递,自我看到它的那一刻起,其余的使命便不属于我了。穹顶的玻璃反而让我觉得此刻的星空较之以往更加通透明亮。这可能也是不真实的地方。
我在深空下继续走,现在也已经不属于野狼孤哞的月色时代了。城市里的光较之以往少了太多,但比以往更加性感。这是未来。历史,我们用功率不大的光妆点脚下的土地,称之为纸醉金迷。如今不会再那样了。
告诉我肉体与意识关系的哥们又找到我,说,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热寂之后,世界将会是银子做的,因为银的原子核既不会裂变也不会聚变……
我知道他分明是看了王小波的《白银时代》,这是开篇小波先生所设的一个预言。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热寂什么是熵,但我敢肯定在白银时代到来之前,这个世界肯定要先成为玻璃的。这是我的预言。
在未来,你知道的,脚下的玻璃要比上空的多很多,无论是从面积还是从数量上讲。
在未来,你也许会惊讶是不是地球上所有沙漠与滩涂的沙子都用来烧成了玻璃。玻璃大厦越盖越高,反射出的熠熠光辉掩饰住了钢筋混凝土架构。
大厦楼顶距离天穹越来越近,由于地球球体的形状特征,以及经纬线弯曲的作用,玻璃大楼在我的眼里常常是倾斜的,尤其是当它们出现在此刻的地平线平面上时,摇摇欲坠。
“为什么要建这样的玻璃穹顶?”
“是想把我们和我们的神隔开!”
“把我们的天空还给我们!把用玻璃制成的穹顶拆了!”
“跟你们说了多少次,没有玻璃没有玻璃没有玻璃!就是不相信,赶快滚回家睡觉!”
没人为头顶出现的玻璃穹顶负责,国际与社会组织连续辟谣,说玻璃穹顶根本不存在,这根本是荒唐的玩笑。这个玩笑的影响力出乎意料的大。
没人愿意建这样的玻璃穹顶,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况且除了有点行为艺术外,根本没有一点儿好处。
有人要测量玻璃穹顶距离地表的高度。有人说是在云层以下,另一个人就反驳它那飞机还能穿过云层呢,难不成还钻破玻璃了?
有人在高高的山岗上放了一只烟花,他说烟花的最高处即是玻璃穹顶的高度,立马有人说烟花才能飞多高……有人在同样的山岗放了一只信号弹,暴烈的光晕立刻染透宁静的天穹,天上倒是没有一点玻璃式的反光。
距离未来并不算太遥远的历史中,人,凭着血肉之躯登上了世界的最高峰珠穆朗玛,又在未来的几年后驾驶着钢铁登上了自己的卫星。
在未来,做到如此壮举的人仍然寥寥无几。
能否征服更高的高度并不是所有人应该考虑的问题,还有相当的人对辽阔宇宙星河没有一点儿兴趣。这是绝大多数人的命运。
但被一层玻璃割断了和宇宙的沟通,的确是悲哀的。这阻断了命运之中又酝酿着的无限可能,幻想只能活在大气层下,平分有限的氧气。
诗人说,天上的其实是一面拱形的镜子,我们其实一直都行走在阳光和星河之上。我爱死了这样并不绝望的说法。
当我在深空下行走,其实是走在宇宙的里面,走在这颗由二氧化硅及其他杂质构建起的艺术行星上,走在破碎之都里。
在未来,无限多的人被赐予了思考的意义。关闭灯,在夜晚这一短暂的片刻消灭了专属于人类的理性,把夜还原成原始状态,在星空下被赋予无意义的创造性,多了想象与行走的渴望。但当我在深空下行走时不用找路,这又是文明的赐予。
“把我们的天空还给我们!”
我继续在深空下行走,避开那些在星空下抗议的人群。他们手里擎着的火把或许是整个夜里最亮的点光源。他们声音压得很低,却又坚定,让人感觉不出这是胡闹。这是未来。我想他们在此刻应该抬头看一看,或许所得的会比失望多。
在未来的过去,我听过无数人的耳边呓语,犹如此刻这个整个被笼罩在睡眠迷雾里的城里,呓语来自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同学,朋友,兄弟,女友,他们大多数人都很温柔,即使睡着之后也依旧如此。
只不过很多人都没有来到属于我的过去的未来,自从当理想主义者一词的贬义成分大于褒义成分那一刻起。现在整座城都陷入同一片呓语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在梦中返璞归真,却并不会失陷于野性。在未来我才明白过来,属于夜的清醒时刻要比白日少得多。
在未来,将不会有多余的人物关心我的命运,我不再回头,继续在深空下行走。我没告诉任何人行走的目的。我只是告诉她我去走走,今晚的确是很好的夜,她点点头,嗯了一声。她知道我要去哪,但不跟上来。我向她致歉,为在时间的洪流里疏忽的,放弃的一切事物而传递歉意,和辛波斯卡一样,最后一次在同一颗小星星下。
“去哪儿?”负责人从睡意里抬起头,问我。
我想了一下,“去水星吧,离太阳近些。“
“水星?我可得提醒你啊,那可是相当热的。“
“没事,离太阳近些。“
临行前的一刻,我小心翼翼地问他:“我们上空,真的有玻璃吗?”
那人抬起头想了一会儿,笑了,端起一根食指竖在嘴前:
“飞出去吧,别告诉别人。”
我点点头,不说话。
飞往水星的午夜航班,人还挺多。我挤在后排角落的靠窗位置,低头看飞船下方的地球,宁静蔚蓝,无声。昼夜线每分每秒交替位置,摩擦生成时间,把更多的球面送进阳光里面。云层大气此刻盘旋,正如天气预报的气象云图那样。
此刻,太平洋以东酝酿着一场风暴。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距离再远时就看不出文明所留下的迹象了,只看到地壳上时而反射出的点点微光,世界被浓缩成一块舞台般大小……上空没有玻璃制成的穹顶。星空依然是星空。
“怎么会没有玻璃呀……”
“应该有,可能我们起飞时没有玻璃上空。方便我们起飞。”
即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离开了母体,溃散于整个疆土。
“谁又知道水星上空有没有玻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