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凶手不是他。” 我扫了眼房里已经自尽了的男人,便开始环视着这凌乱的房间,观察着这边的环境。
这是栋两层独立小别墅,别墅外已经被警方拉起了警戒线,有不少路人驻足议论纷纷。
“不是他还能是谁?”我的搭档曹一瑾走到我的旁边,一脸冷淡,但语气却十分不友好,“这个案子挺大的,无缘无故已经死了很多人。证据都指向了他,你还想怎么杜撰出一个凶手?”
我无言,站到窗边百无聊赖地观察着楼下的人群,人们大多一副痛恨的表情,有人大声咒骂了起来,词汇污秽不堪,还有一些闻风赶到的记者正在努力抓住话题采访。的确,最近几个月,人人都在为连续杀人案而感到惶惶不安。今天,警方终于发现了凶手,虽然凶手已经自尽,但谁都想过来搞个头版的独家新闻。
就在这人群中,有个身材消瘦的男人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视线。他穿着黑色的风衣,竖起了衣领,留到颈的黑发有些卷曲,过于白皙的皮肤显得毫无血色,最令人惊异的是,他在笑,嘴角虽然勾起的弧度不大,但这的确太令我诧异了,我不自觉地盯住了他,想要探究其中的奥秘。或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抬起头,竟与我四目相对,而后嘴角的弧度竟然加大。明明在旁人看起来那么温柔的笑容,我却感到一阵害怕,心底的排斥感在我们四目相对时愈来愈重,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叫嚣,凶手就是他!
“小瑾,你看看这个人。”我稍微侧身提醒他过来,强压住心中的恐慌,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盯着那个奇怪的男人。可心底的不适感却越来越重,在曹一瑾来到我身边时,我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看,而我自己终于撑不住转过身闭上了眼睛,忍住了强烈的呕吐感。
“看到了吗?那个人。”我舒缓了不少后侧身才问他,余光再瞟向相同的位置,早就没了男人的身影。可曹一瑾却始终没有回答,我有些疑惑,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眼睛已经变得猩红。
大事不好!我心下一惊,连忙将他拉到一个角落。
“小瑾!你现在冷静一下!” 我扶着他的胳膊,看见了他正在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模样,看见了他急促呼吸时不经意露出的獠牙,也看见了他看着我时隐晦的目光。
“你先放开我!!走!”他咬着牙推开我,自己艰难地把自己锁进了别墅的其中一个房间里。
这是我们的秘密,这个世界存在着非人类物种。
而曹一瑾被他们改造了。
当一切取证勘察都结束后,曹一瑾也差不多冷静了下来,他送我回家的路上沉默不语,我也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话安慰他,最后只能在家门口,笑了笑当做感谢就让他先回去,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后也就点了点头,朝我摆了摆手就离开了。我也没细想,进屋后累得直接瘫在了床上,脑袋也越来越昏沉……
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那个奇怪的男人站在我的身后,对我露出诡异的笑容,我拼了命地逃跑,泥泞小道,沿路全是坟墓,亡灵漂浮半空,眼神空洞望着天空,耳旁传来若有若无幽幽的歌声。
“彼岸花开,枯草萧萧,请为我寻一盏灯,送我去那往生……”
歌声伴随着竖琴的演奏,一遍一遍地在我耳旁回响,我拼尽全力地跑,也摆脱不了这歌声,这墓碑,这亡灵。
最后,我只听到一句呢喃细语,可却听的又如此清晰。
“姐姐,你会送我们回家吗?”
第二天凌晨,我是被惊醒的,额头上早已渗出了汗珠,胡乱抹了一把,就赶紧下床一口气喝了一大杯水,可还是觉得口干舌燥。梦里的场景就像是胡乱生长的荆棘,带着刺将人越裹越紧,也越来越窒息。我拽紧了胸口的衣服,身体因为害怕而忍不住颤抖甚至开始发软,最后一下子没站稳,瘫坐在地上喘息。确实,这一次,我怕了,我不知道这次自己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怪物……
“嗡-嗡-嗡”被我从卧室带到客厅的手机开始因为突如其来的来电而振动,我听着那振动声响了好几次,才稍微缓过来,强撑着站起接了电话,还没等我开口,对面就开始轰炸:“子沫,你是不是要急死我!打了好几通电话,你都没接,我差点以为你也和曹一瑾一样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你现在赶紧来一趟局里,有案子要办!”
什么?曹一瑾离开了?这是什么意思?还没等我问出口,那头“嘟”地长音传来,已经挂断了电话。我叹了口气,只好先去局里再问问了。 快速地打理好一切,我拿起包就冲出了房门。
一到公安局,就觉得今天的气氛格外怪异。按理说,昨天一场大案结束,陈姐已经给大家放了一天假,只留下了少数警员在这里办公,可今天大家怎么都聚齐了?甚至还在有条不紊地工作?
“小王,陈姐呢?”我敲了敲过道边正在记录文案的小王的桌子。
“子沫,你可算来啦,陈姐在办公室等你老半天了。”他抬起头,一脸苦笑,“城南又出案子了,和以前一样。看来大家又有一场要忙的了。”刚说完,他就立马又盯着屏幕,噼里啪啦地敲起了键盘。
什么?又出了一场案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立马就浮现出那个陌生男
子的样子,四周似乎有什么东西让空气都觉得窒息,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顺了顺呼吸,就走进了陈姐的办公室。
“陈姐,我来了。”进了她的办公室,我顺手锁上了门,而陈姐的桌子上摆着的全是以前遇害女孩尸体的照片,她正皱着眉一张一张地看着,试图从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对我的来访根本置之不理。
“别看了,陈姐,看又看得出什么?你只能看到她们被吸干血液和被挖去双眼的尸体。”我抽走她手里的照片,她才抬起头看向了我。
“子沫,今天城南的那件案子和以前一样,我怀疑我们抓错人了。或许这不是个人办案,而是一场有组织性有目的性的虐杀。”
“还有曹一瑾。”陈姐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他完全消失地无影无踪。我派去监视他的专员昨晚突然被人袭击昏迷,今天才醒。已经有人去问他们了。”
“其实,这个事早就应该上报政府了,陈姐,世界存在非人类物种如果被普通民众知晓,那该引起多大的恐慌。”我冷静地看着她。
“政府已经派人了。我觉得这个事情在他们眼中根本就不是一个秘密。”她自嘲地笑了笑,“或许从第一件案件开始,就已经有人介入了。只是我们从来没有发现。”
我哑然,突然办公室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直到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才缓解了这场尴尬,我和陈姐沉默地看了眼对方,我就转身打开了门,侧身让门外的人进来。
“陈姐,有人要来见你。”带头的年轻警员身后跟着四位穿着黑色风衣的年轻人,大约都只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模样。
“你先出去吧,子沫留下来。”
“是。”
年轻警员出了门后,我又锁上了门,找了个位置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四个年轻人。除了年轻,他们的脸上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干练。
“李局长。”为首的年轻人像是他们的首领,首先就开了口,“这起案子已经不需要公安局了,我们将全面接手它。”接着,他上前几步,从怀里拿出了政府机关的文件,递给了陈姐。 陈姐拿起仔细地看了看,眼神疲惫地点了点头。
“还有,李局长和周警官需要签署一份保密协议。如有违反,面临你们的将是牢狱之灾。”他说着,身后另外一个人已经将两份保密书推到桌上,我无异议,起身走到桌边,找了支笔,看了遍协议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们来之前,已经将案件大致梳理了一遍,包括周警官,你的搭档,曹一瑾。”那个年轻人目光转向了我,“我们认为他有很大的嫌疑,他已经被列为一号危险人物,必要时刻将会立即被击毙。”
我一愣,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了。
我看见自己把找到的文件藏在怀里,对着那个奇怪的男人信誓旦旦一定要把证据交给相关人员。那个奇怪的男人拿着刀,对我阴森森地笑。
“你,真觉得自己走的出去?”
混沌的脑子突然清醒,模糊的一切也在我的眼前变得清晰无比。
我,好像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的领地。
我居然重演了那个梦里的场景!我奋力地跑出了门外,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只有一条小道通向希望,两旁林立的墓碑记录着那些女孩的死亡日期。 只是没有歌声,没有亡灵。
“小姐,我觉得你需要帮助。”突然出现在我前方的两个人。高贵典雅的小姐微笑着望着我,身旁穿着燕尾服,为她撑着伞的男人像极了上世纪古城堡中的管家。
“你是,人?”我放慢脚步,疑惑望她。
“当然不是。”她依旧保持着微笑,“你被下了安眠药,过量,说不定一会儿会睡着哦。”
她的声音像开启了魔法的密钥,疲倦的困意如潮水般袭来。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本想大声质问的话语如今听来也有气无力。
“我们需要他。”越来越轻的声音仿佛梦中的呓喃,“终于,他来了……”
我以为这是不真实的幻觉,眼前出现的虚影一闪而过。
“很乐意为您服务。”女人轻笑,甜腥的香气幽幽地散出。
而我沉入梦中,意识全无……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无尽的黑暗直到我睁眼的那一刻才终于被光明驱散。简洁的单人床旁坐着的是消失了许久的曹一瑾,他看着窗外,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到底什么情况?”我坐起身,盯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说不上什么感受,我的心中五味杂陈,或许是再次看到他的庆幸,或许是被欺骗的愤怒,也或许是对真相的害怕……
“对不起,我骗了你。”他转过身看着我良久,气氛沉默的令人尴尬,最后他才轻轻地向我道歉,“其实,我本来就是和他们一样的怪物,从来就没有被改造的说法。”
“我们从来不会改造人类。”还没等我想好接下来的措辞,房门被推开,那个奇怪的男人对着我轻笑,“十分不好意思,把你骗来只是为了让曹一瑾出现。”
他的身后,站着的有着薄翼的精灵,有着奇怪尾巴的
壁虎,布满鳞片的蛇还有多出了几条动物腿的怪物……
只是,他们的脸和身材无不例外都是人类的模样……
“很抱歉。”那个男人笑了笑,“为了保证我们的诚意,我们决定以最真实的模样面对你。”
话虽是那么说,可面对这样的场景,我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曹一瑾在旁边握紧了我的手,一阵暖流划过,就像是为枯萎的花朵注入神奇的力量,一种突然重生的魔法。我也冷静了许多,有太多话想问出口,可一时语塞,竟也不知道要先问哪一个。
“看子沫迷惑的样子,那不妨让我先来解释一下吧。”那个男人朝着我微微一笑,我紧张地转过头去看曹一瑾,他朝着我点了点头。
“我们其实根本就没有杀人,那些都是自杀的人。 我们只是用那些尸体的血液当做食物,为了让曹一瑾出现,我们故意制造杀害现场让你们觉得一切都是个完整的案件,至于挖去的双眼,是因为我们的习惯,保存它们埋葬它们,那是对尸体的尊重。”
“我们需要生存,我们也想要能好好活着。既然要活着,我们需要更多的伙伴,而曹一瑾,是我们偶然发现的同伴。只是他太谨慎,除了知道他是警察之外,就什么都查不到了。所以我们才想出了这样的办法。”
“所以为什么把我绑来了。”
“他很在乎你……” 我一滞,心下有些慌乱,眼神下意识地开始有些闪躲。
“我们想知道你的选择,我相信子沫一定是个正义的人。你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帮助我们还是,消灭我们。”沉默着的那个壁虎怪物突然开口,一番话说得充满了期待,可他的语气也明显不确定,最后四个字甚至说得很轻很轻。
“我自认为自己没有什么能帮到你们。”
“不,子沫,你很优秀。”曹一瑾认可的目光望着我,让我突然有些莫名地感动,“我很清楚你的能力,刻苦又努力,你早就已经是警局里的佼佼者。”
“曹一瑾在你沉睡的时候已经答应了我们,至于你的选择,我们选择尊重。不过我们很期待你的加入。”那个奇怪的男人总是担任着一个领导者的身份,最后的总结也总是由他说出口。
“他们来了……”还没等我回答他们,那位如同魔法师的精灵小姐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考。 曹一瑾点头示意我跟着他,我随他走到了窗边,向下看去,看到局里见过的那四个年轻人站在屋外,其中一人抬头,面无表情地与在二楼窗边的我对视。
“真正被改造的是他们啊……”我听见曹一瑾在我耳边的叹息,心里却愈发迷惘。
我想起第一次踏进公安局,就听说了他的事迹,我知道曹一瑾是那几年最优秀的警员,每一起案子在他的手里总是能够快速结案。优秀的人总是会获得更多的关注,我拼了命地努力,才得到了与他搭档的机会。和他搭档着经过了大大小小的案子,我们之间越来越有默契,而我也获得了越来越大的进步和越来越多的经验。
可对我而言,印象最深刻的不是这些案子,而是结案后的他总喜欢自己在夜里的江边吹冷风,那是被我无意撞见的秘密,我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望着江面,沉默地像具雕塑,直到被他发现躲在后面望着他出神的我。
“一个人在那里干什么呢 ,过来坐坐吧。”我沉默着走了过去,坐在了他的旁边,顺着他的视线,我只看到了一片空旷,只有水还活着,夜里的凉风偶尔让江面泛起波纹。
“我有时候真不明白,到底什么才叫做正义,到底什么才是我该坚持的信仰。”我听着他的话语,转过视线去看他,他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望着远方,只是看得出来,有一种迷惘和悲伤一直围绕着他。
后来啊,后来,我开始每次结案后在江边坐在他的身边,谁也不说话,可我也在心里问自己,什么才是正义,什么才是我的信仰。
屋外的年轻人还静静地站着,就像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来展示出自己豹子般的力量,这一切都暗示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
又是一天凌晨的夜里被惊醒,床边的闹钟时针指向5,夏天的夜总是太短,窗外已经有了少许暗淡的白光。
我打开了灯,起身坐在了书桌前,打开笔记本,拿着笔开始记录。
“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可我记得这个梦的前半部分在半年前还是一年前就出现过,这次的后半部分以至于让我想起了前半部分。”
“我看到了数不过来的坟墓,就像是一双双眼睛正在盯着我。”
“昏迷后,我看见他来救我了,和梦中的我一起的他在那一刻,卷起了风,出现在我身后。”
“可我再也不会知道故事的终章了,我不会知道梦里的我到底会选择哪方,也不会知道那个我心中的正义和信仰到底是什么。”
我合上了笔盖,望着窗外的空旷走神,其实那些事情本就不该是我经历的,但为什么眼泪总是控制不住呢?是什么让我的心觉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了满溢的悲伤。
我闭上眼叹息,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在不断回响。
“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总是荒谬至极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