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谁是大英雄
在刘平的预想中,方仲永那个毛头小子,乍立大功,必然在城中大大咧咧地坐着,等着自己去拜见。
可谁知道,人家不仅没在城里,反而早早地在修葺好的军营外迎候,并且预备好了伤药、热水和热乎乎的肉汤。
这还没完。每有一队士兵入营时,人家还都会高喊一声“弟兄们辛苦了!”,弄得从未享受过这样高级待遇的土鳖们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有懂事儿的军官还知道回一句“不辛苦”,大多数都是面红耳赤地一拱手了事。
也幸亏里面没有人回答“为人民服务”,不然的话,方仲永非得拉着跟他拜把子不行。
就一个思想觉悟高的,说一句“为朝廷效力”,就把方仲永惊出了一身冷汗。仔细拉住人家嘘寒问暖了一番,确定该士兵真的只是忠于朝廷,而不是因为其他什么狗屁倒灶的原因私自改编了经典。
但真要论表面功夫,还得范雍这样的资深文官。
寻几个年迈的长者,召几个年幼的孩童,捧着炊饼,拎着酸浆,就算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
刘平等够资历的将领,象征性地品尝了一下,高喊一声“下马”,就算是完成了入营的仪式,对方仲永虚头巴脑的新仪式全程无视。
其实也不怪刘平无礼,本地正牌最高行政长官出面了,你个又是权知又是充任的临时差遣官就该退居幕后了。大家还都要在延州这地头混,跟正牌的领导搞好关系准没错。
方仲永也不以为意,临时工就要有临时工的觉悟嘛。这一仗打完了,自己的使命也基本上算完成了,朝廷断然不会骤然提升自己知永兴军的。原因还是那个原因,资历不够。
至于原本在历史上应该被西夏人俘虏的刘平,对自己是不是感激,一点儿都不重要。反正你也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对人家有救命之恩。
用一句俗语,今天你看我不起,明天让你高攀不起。等俺当了枢密使的时候,你个老小子再来攀交情,呵呵!
其实无所谓,因为今天的主角并不是范雍和刘平等一众官员,也不是方仲永。今天的主角是那些辛苦征战、疲惫不堪的士兵们。他们个个风尘仆仆,满身的泥水、血迹,铠甲上布满了刀劈斧砍的痕迹。
鄜州、延州的兵马还好一些,毕竟是中军,虽然跟汴梁的上四军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但好歹也是军容整齐、斗志昂扬。
保安军与绥德军就不行了,个个穿得破破烂烂,浑似一群叫花子,就差柱根棍、拿个破碗唱莲花落了。其实也真有拄棍的,不过那是伤兵,得好生照料才是。
一样的待遇,一样的热水沐浴更衣,一样的肉汤灌肚,一样的护理人员照顾。
女护士?你想什么的呢?军营之中不能有女子出入!
有新来的士兵就叫唤了起来:“刚过去,不是一个女的?”
有延州的老兵就笑了起来:“哦,你说的是小七呀!那不是个女人,当然也不是个男人,可人家扮起女人来,可比女人都带劲儿!那个骚劲儿哟,可媚死个人儿!”
“你试过?”新来的猥琐男来了劲头。
老兵火了:“想什么呢?小七可是咱们军营里的宝,你要是想使歪的,弟兄们都不会放过你!”
“那,你怎么说……”
“好好地喝你的肉汤吧!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
到了晚上,并没有出现如那位思想猥琐、人也猥琐的军士所想象的那种猥琐的场面,反而很严肃,很活泼,甚至可以说是热烈。
一帮糙汉子就像等待自己的婆娘一样,眼巴巴地看着营地中的高台,等待着自己的偶像出场。
又有那不晓事的新人问:“你瞅啥?”
“滚一边去!别挡着老子看小七!”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织机半遮面。
没错,就是那个万人迷的小七,就是那个世俗版的花木兰从军。
俗虽然是俗了点,可耐不住军中的将士们爱看呀!就那些大字不识的家伙,你给他文绉绉地来个《游园惊梦》,他听得懂吗?
还是俗点好啊!观众基础雄厚,上座率杠杠的。
应观众们的强烈要求,原本很简单的单场戏被一再拉长,直到拉到如棒子剧一般,观众都吃完饭了,戏中人的饭还在吃。真是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可观众还是喜欢!无他,就为了能够多看几次偶像。没招儿啊!
今天的演出结束了,一帮新来的土鳖就想与那娇滴滴的“美人儿”亲近一番。还没等到跟前,伸出禄山之爪,就被小七的保镖们抽出腰刀喝止住了。
有那小军官狐假虎威道:“军中敢擅动兵刃者死,你吓唬谁呢?”
军中规矩,除执法队与军官外,无战事不得私自动用兵器,否则视为哗变。
那些保镖全然不惧:“看清楚了,这是大帅的文工队!直接从大帅府那里领薪水的,想死?你就试试!”
人家是长大的,不是吓大的:“你吓唬谁呢?屁个大帅,战事一了,指不定就上哪儿去了呢?你还大帅,滚回去吧!”
延州军不干了,你个乡巴佬,打仗怂得不得了,挑事儿倒是一把好手。来呀?弄不死你!
有运气好的就拿棍棒,没捞着家伙儿的,就赤手空拳相对。都是五尺高的汉子,打西夏人打不过,打你们谁怕谁?
眼看一场斗殴不可避免,执法队适时出现:“想去挖石炭不?不想?不想还不滚下去!明天中午大帅会来,颁布赏赐、叙功。这时候敢闹事,不想要赏赐了是吧?”
美人虽好,也不能当饭吃,再说了,好像也够不着。还是赏赐实惠,要是能叙些军功,混个一官半职的,那可就太美妙了。
此时,延州知州衙门内,方仲永、范雍几人正在分赃,呃不,是在分配功劳。
出席的人员计有方仲永、范雍、刘平等。
谁是那个“等”字呢?鲁泽、万德福以及狄青。
另有书记员公孙策,扮泥塑木雕的窦守志,还有负责安全工作的折大等人。
大会第一项,由本地最高行政长官——括弧,正牌的——范雍同志发言。
范雍同志不愧是老同志,思想觉悟高,业务能力强,对于做报告更是轻车熟路。在洋洋洒洒数千言的报告中,先赞颂了一番吾皇的英明,再赞美了朝中诸公的运筹帷幄,然后又表扬了将领们指挥得当,就结束了自己的总结。
这些话没毛病。
吾皇自然是英明的,政事堂诸公自然是要在帷幄之中运筹的,将领的前线指挥嘛,好像也没什么大毛病。
但这话怎么听,都觉得不是滋味。敢情功劳都是高管的,普通的士卒们的奋勇杀敌,浴血奋战都是活该?
伤了?活该!
残了?活该!
死了?这个可以给点烧埋钱,五到十贯不等吧!
一个活生生的人命,一万块RMB就打发了?那还不如一头牛的价钱呢?
不行,得为那些战死的烈士们讨个公道!
作为临时的军事最高统帅,方仲永准备仗义执言:“范大人真不愧是久经宦海沉浮,官样文章顶呱呱的好!我只问一句,士兵们的叙功、赏赐是怎么个章程?”
范雍与刘平深情互视了一眼,笑道:“朝廷自有规矩,就不劳方大人操心了!”
刘平也出来打死蛇:“方大人尽管放心,我等都不是吃独食的人。方大人的头功没人敢抢,士兵们的封赏也不会少一丝一毫。但凡事总有主次,先叙首功,再论士卒,古来皆如此。总不能让那些立下大功的英雄们,排在普通士卒的后面吧?”
一干出席会议的人纷纷点头,就连折大这样的“普通士卒”也点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看着他们那副理所应当的恶心模样,方仲永火了:“谁是英雄?是你吗?还是你,你?”
他挨个指了一圈,也没有哪个人厚着脸皮说自己就是英雄的。那不成了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了吗?
“你们别觉得自己立下了多大的功劳,就是英雄了!不是!咱们都不是!
如果没有普通士卒的拥戴支持,如果没有他们的舍生忘死,咱们会有胜利吗?还英雄?我呸!狗熊才是真的!”方仲永也是骂开了。
真是一帮孙子!老子还没调走呢,茶就开始凉了?
你们这帮蠢货,就不想想?以老子状元出身,晏参政高婿,官家近臣的身份,就算是调职了,那也是高升了啊!
不想着怎么跟老子打好关系,反而处处架空,这得多蠢的人,才能干出来?难怪你范雍以三司使的级别任边州知州,难怪你刘平文武双全只能当个一州军事主官,难怪你……
好吧,打酱油的鲁泽和万德福咱就不评论了,接着打你的酱油吧!
范雍虽然没被指着鼻子骂,但也不是好欺负的。他阴森一笑:“未知方大人有何高见?难不成只有你一个人是英雄?难不成你只想着拉拢士卒、邀买人心?”
文官扣帽子的本事都是一流的,按照范雍的解释,接下来方仲永就要扯旗造反、自立为王了!
但方仲永不怕,关门,放窦守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