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个屁!”她突然狠狠骂了一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个傀儡!”
“我以前确实不知道。绍伊夫虽然把他全部的记忆都传给了我,但有些部分他隐藏得太深了,连我也触摸不到。见到你第一眼,我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我不知道背后的故事。是你的讲述把那些记忆全都引出来了。”
“隐藏得很深……”她喃喃地重复着,“隐藏得很深……”
“是的,你和他的故事,他从来都没有向其他人提起过,连奥巴都没说过。这么多年,我们只知道他找到了五位蓝雪孩子,却不知道还有一个得而复失的,就是你弟弟。他曾经叮嘱过请你好好照顾弟弟,但你从来没当回事。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些记忆水晶对他有多重要,你心里面只有自己。你弟弟意外去世,他也在那次见面中受伤,这都是因为你,但他从来没有责怪过你,他独自吞下这些苦果,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他把这些都隐藏得太深了。”
“我恨你们!”她歇斯底里地大喊,“我恨你们!我恨你们自以为是,恨你们遮遮掩掩,什么都烂在肚子里却不说出来,还把自己当成救世主!我恨你们所有人!”
“你要他怎么说?说他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小女孩、喜欢上了一个人类?而且那个女孩的弟弟还是一个蓝雪孩子?”
“哈哈哈!”她爆发出疯狂的笑声,“喜欢一个小女孩有错吗?喜欢一个人类有错吗?我看他就是不敢承认罢了,哪怕对他高高在上的尊严有一点点损害,他就吓的不得了。虚伪、懦夫、孬种!”
“不是这样的。”我摇摇头。
“就是这样,我说的一点没错!”她狂野地挥舞着双手,“哪怕当时他有一点点的暗示,女孩也不会绝望成那样,她多聪明啊!就是他毁了她,就是他,一步步亲手把女孩推到了悬崖底下!”
“即使没有遇见他,你最终也会毁掉自己的。”
“不会的”,她放下手,眼睛瞪得大大的,泪水在里面打转,“如果没有遇见他,女孩不会是现在这样。就算穷苦一点,她也会过得很幸福,不,她永远不会再受穷,她有这个能力!”
“帮帮我”,她死死地盯着我,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就是他,我从你的眼睛中看出来了,他在你里面!我早就看出来了,帮帮我!”
“我帮不了你”,我摇摇头,“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
她从椅子上滑下来,迅速爬到我身边,仰着脸,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我,“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她紧紧抱住我的腿,身体的温度从那里传来,我感到一股燥热在体内翻涌着,马上就要失控。“救救我……”她还在不断地重复。
我抓住玻璃杯,那里面的水我还从来没有碰过,水现在凉得像冰。
她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我,犹豫着小声说,“不要,不要喝。”
我端起起杯子一饮而尽。
“不要!”她无力地松开我的腿,跌坐在地上,眼泪终于滑了下来,
“对不起”……
恍惚间,有一个声音在问我,“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为什么?”
“我愿意。”我听见有个声音在替我回答,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外面,天已经快亮了。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恢复清醒,有人像在一下一下地敲着我的头,“喂,醒醒,喂,差不多了,醒醒!”
我睁开眼睛,身边没有人,没有人在敲我的头。眼前很亮,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
“这里,看这里,我在这里,你能看得见吗?”有人在对我说话。
突然间,我仿佛又回到了一切开始之前的那个周六上午,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绍伊夫变成一只蚊子,不停地催我起来①。那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转动眼珠,寻找声音的来源——就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他在对我说话。仿佛全身被一束电流击过,我猛地站起来朝他扑过去,冲到他面前时我才发现,我和他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在玻璃外头,我在玻璃里头。
“你是?”我的脸紧贴在玻璃上,直直地盯着他,“你是?”
“是的,我和你一样。”他皱着眉,隔着玻璃审视着我,“你可真不简单,一眼就把我看穿了。”
不,不,其实很简单。就像是被一束电流击中那样简单。我恍然大悟,“怎么才能分辨出他们是不是蓝雪孩子,绍伊夫又没说过”,我记得我这样问过奥巴。“到时候您自然就知道了。”他回答得很轻松。是的,就这么简单,玻璃外面这个男人,就是另一个蓝雪孩子。
他比我矮,比我还要瘦,头发卷曲缭乱,戴着一幅黑框眼镜。他穿着一件白大褂,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伸在外面,不耐烦地敲打着玻璃。他为什么在外面,而我在里面?中间还隔着一堵厚厚的玻璃?
“这是哪里?”我转头四处打量,那堵玻璃在我身后合拢,头顶也是,我被关在一个玻璃容器里。外面是个大厅,摆放着很多台设备,有人在设备后面忙碌着,光线非常明亮。
“这是LE公司的核心实验室。”他咧开嘴,像是笑了一下,“我说,你不用到处看了,我知道你的能力超凡,但是这堵玻璃可不是普通材料,它就是为你这样的人准备的。”
他嘴唇很薄,笑的时候露出了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我暗暗发力,他说的没错,不管我运用什么力量,都像是被玻璃部吸收进去了,它纹丝不动。
“你就别费劲了,没用的。”他笑得很开心,“美国总统专车‘陆军一号’的防弹玻璃和它比起来就是个渣。怎么样?我亲手设计的,当然,也参考了白星人给的一些建议,效果还不错吧?有空我们可以讨论一下。”
“你是谁?在这里干吗?”我放弃尝试,心平气和地问他。
“对不起,忘了介绍自己,我叫金斯顿, LE首席科学家,你可以叫我‘金’。”他把右手摊开贴在玻璃上,“来握个手吧,虽然隔着这东西有点不方便。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强大的同类。”说着他又拍了拍玻璃,“我之前还担心它不够结实呢。”
我也笑了,把手放下来,“看来你的实验目的达到了。怎么样,什么时候把我放出来?”
“放出来?”他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了最难以置信的话,“我还没研究够呢。以前那两个不行,完全不堪使用。”
“哪两个?”我心一紧。
“我还得到过两个蓝雪孩子,但他们很弱,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还是你运气好。”
“他们现在哪里?!”
“在底下躺着呢。”他随意地向后指了指,“不过请放心,他们都还活着,但也和死了差不多。”
一阵剧烈的疼痛感从内向外扩散。“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用那么激动”,他往后退了一步,“听我解释。蓝雪孩子的DNA片段都被改写了,我们的基因与常人不同。具体的我就不详细说了,你也听不懂。这种异乎寻常的基因,在对抗衰老和疾病方面特别有效,这是我发现的。你不知道,在同等体型的哺乳动物中,人类的身体结构是最脆弱的,自然寿命也非常短,大脑更是只开发了10%。一个小小的病毒就可以大面积夺取人类的生命,可这些病毒在蝙蝠、黑猩猩身上存在了几万年,它们一点事都没有。你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
我紧闭着嘴。他热切地看着我,“但有了蓝雪孩子的全新基因就不一样了,我们可以让人类的平均寿命增加几倍甚至几十倍,各种奇怪的病症完全不在话下,细胞不再无序增长,代谢依旧保持活力,这就是人类梦想了几千年的长生不老啊!你能想象还有比这更疯狂的事吗?你能吗?”
“所以你就把两个蓝雪孩子弄到了底下?”我尽力抑制住怒火。
“这有什么?”他缕了一下头发,“这就是科学啊。幸好我足够聪明,所以我成了做实验的人而不是实验品。否则我也愿意献身,这是多么崇高的事情啊!***算什么?登月算什么?大型粒子对撞机算什么?在我的研究面前,这些统统都是垃圾!如果生理寿命不能有效延长,再聪明绝顶的大脑也就是昙花一现,再伟大的发明也只能前人载树后人乘凉。你明白吗?你还不明白吗?”
他近乎神往地看着我,“你真的不一样,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珍贵,其他蓝雪孩子只是被改写了部分基因,绝大部分与常人无异,像我这样聪明的只有一个。但是你不同,那个绍伊夫把自己的记忆全部都传承给了你,我想你还不明白这里面的意义吧?你所有的DNA、所有的基因、所有的染色体都被重组了!你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跨物种生命体。我会好好珍惜你的,你实在太幸运了。”
他终于说够了,停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然后提高声音问,“准备好了吗?”
“好了,金博士”,后面有人回答。
他又依依不舍地看了我一会,才转身准备离开。“放心,我会好好对待你的。”他轻轻拍了拍玻璃。
我算是领教到他说的好好对待是什么意思了。他回到那些设备后面后,低头开始熟练地操作,没一会,玻璃上浮现出由光线组成的网格,前后左右都是,渐渐从表面出来,我迅速退回到玻璃容器的中心,开始运力抵抗,但是没有用,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光线网格一点一点向我逼近,然后穿过我的身体回合在一起。
前所未有的撕裂感从那些光线穿过的地方迸发出来,我会被这些网格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吗?在意识模糊之前,我就只想到了这点……
“啧啧啧……”
我慢慢睁开眼睛,他整张脸都贴在玻璃上,贪婪地看着我。“啧啧啧”,他砸吧着嘴,“还真不是一般的强悍啊,跟我预料的一点没错,所有的组织都被重构了,器官也发生变异,不错,真的不错。”
我躺在地上,费了很大劲才把上半身撑起来,勉强笑了笑,“你可真是个垃圾。”
他脸一沉,“请不要亵渎科学。”
就在这时,有两个人从大厅外急匆匆地跑进来,“等一等,请等一等,博士。”他们跑到玻璃外站住,是张先生和关露。
张先生不安地朝我看了看,侧过了脸,“博士,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他醒过来,先让我们和他谈一谈,你再开始?”
“有什么好谈的?”金很不耐烦地回答。
“他掌握着很多秘密,对公司非常重要。”张先生陪着笑脸说,“还是先让我们跟他谈谈吧,用不了多长时间。”
“给你五分钟,够了吧?”金转身走了。
“够了够了”,张先生对着他的背影不停点头,然后侧过来耸了耸肩,“你都听到了,我们只有五分钟。”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我没理他,只是看着关露。
“不要这样,何先生。我之前说过,我们是朋友,不是敌人,我们的终极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建设人类最美好的未来。”
我笑了笑。
“你们找到了几个蓝雪孩子?他们在哪儿?”他没兴趣给我绕圈子了。
我还是看着关露,她站在张先生后面,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找不到吗?我们已经找到了三个,不,四个。连你在内就是五个。”他转身看了眼关露,“哦,我明白了,要不你和她聊聊?”
“你把我们找齐以后,究竟想干什么呢?”我本来想站起来问他,但是试了试还是不行,刚才那一下实在太厉害了。
“这还用问吗?”他把全身都压在玻璃上,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当然是为了造福全人类啊!你想一想,如果我们的研发最终成功,那时候疾病都被根除,每个人都会健康长寿,不分贫富贵贱,不分种族肤色,不分男女老幼,所有人都会一直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这是多么崇高的事业,这是多么伟大的事业!”
“你在胡说什么?!”金很生气地喊道,“谁说的要造福全人类?谁说的要用于所有人?”
“你不明白,博士”,张先生很尴尬地回答。
“你就是个笨蛋!”金气冲冲地走过来,“我早就说过,我的研究成果只供给人类中最优秀的那部分,只有他们才配得上永远健康长寿,其他那些人,那些愚蠢、肮脏、下贱的物种,他们要那么长的寿命有什么用?我说的这些人就包括你!”他毫不客气地指着张先生,“还所有人都快乐地生活下去呢,你有没有动脑子想过,要是所有人都不死,地球能承载那么多人吗?”
“我们不是还有移民火星计划嘛”,张先生带着笑小声说。
“火星能容纳多少人类?要彻底改造火星的生态环境需要多少年?这中间会有多少优秀的人类牺牲而被白白浪费掉?”他连珠炮似的对着张先生不停发问,“对了,我倒突然有个主意,应该先把一批苦力送到火星上去开荒。别点头,我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像你这样的傻子地球上多得是,死再多也无所谓。”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先生语无伦次,汗都流下来了。
“五分钟时间到”,金指了指墙上的钟,挥挥手,“你们走吧。”
我不太关心他们的对话,只是一直在捕捉关露的目光。张先生被金赶开时,一直站在背后的她终于露出了脸。在转身离开之前,她毫无表情地、迅速看了我一眼。
注解:
①:详见第一章(1)《蚊子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