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此次南侵首领,一个名叫墨尔根,另一个名叫格根,还有一个叫昆都力哈。
墨尔根就是史书里的“吉囊”,只因这厮身为蒙古副汗,而副汗在蒙古语中又是“济农”,音译误差之下墨尔根便成了吉囊。
格根则是后来的“俺答汗”,俺答即结拜兄弟之意。隆庆皇帝封其为顺义王俺答汗,意思是“隆庆帝的结拜兄弟亲王可汗”,简称俺答汗。
昆都力哈是喀喇沁蒙古首领,大明呼其为“老把都”。
为了方便阅读,在此把他们称作吉囊、俺答、老把都。
吉囊今年二十一岁,俺答今年二十岁,老把都今年十七岁,兄弟三人虽然年轻,但早就已经威震草原。三年前,他们带兵征讨兀良哈部落,已然收复北元旧庭及周边广袤草原(即今蒙古国中部)。
其辖地,北至乌兰巴托,南到河套地区。
“兄长,咱们一路打来,明军都没有动静,看来报信之人说的是真话。”俺答高兴道。
吉囊也非常满意:“明军内耗,正是我们的大好良机。”
老把都大笑:“这次要抢光整个大同!”
从兄弟仨的对话就知道,蒙古大军这次南下,是有大明边军前去报信所致。
明代中期,大同乃九边之首,战兵最多,军费最高,糜烂程度也最严重。
历史上,仅在嘉靖年间,大同镇就前后爆发四次兵变。第三次兵变的时候,甚至主动勾结蒙古南下,无非是借外敌彰显自身重要性,逼迫朝廷招抚时答应过分条件,同时索要更多的京运粮饷。
嘉靖朝糟糕至此,一是朱厚照留下的隐患,二是大礼议内耗太严重。
由于朱厚照好大喜功,提拔了太多高级将领,导致武官含金量严重贬值,并且破坏了武将的正常升迁。朱厚照偏爱江彬和太监,又爱超阶提拔武官,于是大同镇的总兵、副总兵、偏将这些职务,只要给江彬、太监行贿丰厚就能获得。
高级武将靠送银子上位,得到官职之后? 自然疯狂盘剥士卒? 边镇情况迅速恶化。比如应州之战,战功仅次于王渊的大同总兵王勋,因为送的银子不够? 战事结束就被明升暗降了? 换上一个阴险狡诈的朱振。
而嘉靖朝大礼议,文官互相争斗,无暇顾忌边事,甚至政斗还波及到边关将领,进而加剧了正德朝留下的隐患。
这个时空有王渊存在? 江彬死得更早,也没有什么大礼议,按理说应该要好一些。
但是? 朱厚照选择收复大宁? 还去辽东打了一波。
前后两场对外战争? 都需要动用大量军费,大同镇的京运近乎断绝。武将捞不到中央补贴? 就变本加厉压榨士卒,大同的情况甚至比嘉靖初年更严重——京运并非必须的? 仅为前线经费不足? 由中央补助军费的临时措施。
嘉靖朝由于大同彻底糜烂,才把京运变成固定项目,完全靠中央砸钱维持大同稳定。
若非隆庆朝的“俺答封贡”,以大同镇的糜烂程度,恐怕大明朝的国运更短。那是一出宫廷伦理剧,俺答汗爱上自己的外孙女(兼孙媳妇),而且还真抢过来了,被爷爷戴绿帽的孙子因此投靠大明……
综上,大同镇已彻底糜烂,要么依王渊的想法彻底改革整顿,要么像历史上的嘉靖那样由中央拨款维稳(一个大同镇,到了嘉靖末年,竟七成以上的中央军费拨款)。
“兄长,既然各堡明军固守不出,那就在外面抢一圈回去,”俺答虽然年轻一岁,却性格更稳,“大同镇太坚固了,我们是不可能攻下的。”
吉囊一向头铁,性格坚毅、暴躁且凶残,他说:“根据明军情报,只要我们四处劫掠,那个总督席书就必须出兵。他如果不出城跟我们打,这次明国的一切损失,罪名都会安在他头上!所以,狠狠劫掠,闹的动静越大越好,把席书从大同城引出来。”
俺答仔细想了想,笑道:“只要灭了席书的军队,大同城就兵力空虚,而其他明军又不来救,大同城轻而易举就能攻破!”
老把都说:“大同城内钱粮无数,够我们吃好几年的。”
兄弟仨越想越兴奋,那可是大同城啊,山西行都司和大同总兵的治所,整个大同镇的粮草都要先运到这里储存!这属于专项军储,不跟地方财政挂钩,由兵部、镇守太监和山西行都司进行管理。
一旦攻破大同城,把那些军储粮草抢走,整个大同镇的官兵都得饿肚子。他们不但可以抢劫无数,还能削弱明军实力,今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六万蒙古大军,在大同镇东北部肆虐一番,又大摇大摆从大同城东部南下,而且行军速度非常缓慢,生怕走得太快席书追赶不上。
如今,山西行都司官员,已经被席书一锅端了。
席书有足够理由弹劾他们,即便抛开贪污之事不提,那些武官也连续两次弃城逃跑,把大同城连同军粮储备扔给兵变士卒。
若正常招抚,自然要稳住都司官员,利用都司去压制各级将领。
但既然王渊要彻底整顿,都司就是必须抓到手里的。没得说,都司官员全部流放,而新任官员还没赶来就职,一切暂时都由席书说了算!
大同总兵朱振,前段时间死于乱军之中,副总兵李瑾又在大同左卫城,大同府城现在完全被席书控制。
中央调来的十五个武进士,都安插在大同前卫、后卫任职,对本地士卒进行重新整编。
留一万人守城,席书亲率八千豹房士卒、一万二千大同士卒及辅兵,主动出城阻截六万蒙古大军。
双方相遇于白登山下,就是刘邦被围那个白登山!
吉囊、俺答和老把都,居然人手一支千里镜。
放下千里镜,吉囊笑道:“明军的战车真多,想缩在战车后面当乌龟。”
老把都说:“明军打仗一下如此,没了车阵根本不敢出城。”
俺答建议道:“趁他们立足未稳,立即发动冲击!”
“我也是这么想的。”吉囊立即发兵。
俺答率领一万五千骑兵,绕向明军东侧。
老把都率领一万五千骑兵,绕向明军南侧。
吉囊自领两万骑兵,从正面冲击明军大阵。
剩下一万骑,分为几支在战场游弋,担任预备队寻机补漏子,同时负责看押抢来的财货和人口。
至于明军西侧,那是白登山。
在正式接敌之前,席书就在潘贵的建议下,靠向白登山打算结阵御敌。
蒙古骑兵来得太快,吉囊不等两个弟弟绕后,就直接带着两万骑兵冲锋。而此时此刻,明军的战车刚刚摆好阵型,战车里的各种小型拒马设施还没拿出来。
“套索!”
潘贵大喊,令旗疯狂挥动。
一辆辆战车之间,被挂上两道铁锁链,位置大概有人腰那么高。至于其他拒马设备,已经来不及放置,因为从遇敌到接敌时间太短。
近战步卒纷纷上前,挡在战车空隙之间、铁锁链之后。他们握住兵器,全部单膝跪地,留出上半身的高度,这样更方便后排友军射击。
“佛朗机炮,填子铳!”
每架佛朗机炮,都备有十个子铳,类似于步枪弹夹。子铳里已经装好炮弹,直接放入母铳就可射击。射击之后的火药残渣,也基本都在子铳内,根本不需临时清理炮管,直接更换子铳就能再次射击。
“轰轰轰轰!”
三十门佛郎机炮,在还有一里地开外,就朝着两万蒙古骑兵发射。
这些都是豹房精锐炮手,平均仅用15秒左右,便完成更换子铳的操作。在这15秒的换弹间隙中,还有副炮手调整炮管高度,经过物理学派的改进,这些佛郎机炮只需摇动把手就能调高调低。
“轰轰轰轰!”
战场上炮声再度响起,同时还响起燧发枪的声音。
还是那句话,两轮火炮射击、一轮火枪齐射,并没有给敌人造成太大的直接伤害。但是,两万蒙古骑兵阵型开始混乱,有些冲得快,有些冲得慢,还有许多在冲锋当中被马尸绊倒。
吉囊不会傻到直接冲阵,他组织这次冲锋,是想冲过来造成威慑,瞬间骑射造成杀伤和混乱,逼近明军大阵是要减速转向的。而且,两万骑兵也被分成四拨,一拨接一拨轮番袭扰骑射,用连绵不断的攻势扰乱敌人。
结果第一拨就乱了,他们越冲越近,还得减速骑射并转向离开。
明军火炮来不及射出第三发,可弓箭手突然却突然发难。步弓比马弓射程远,抢在蒙古骑兵之前抛射箭矢,吉囊的冲锋部队变得更加混乱。
第一拨冲锋的五千敌骑,在进入骑射射程时,已经变得混乱不堪。草草射出一箭,给明军造成少量杀伤,便立即减速、阵前转向,把战斗位置留给后面的第二拨友军。
但是,打仗不是玩电子游戏,不可能鼠标一拖就搞定。
临阵减速变相本就属于高难度操作,阵型混乱之下变得非常笨拙迟缓,立即成为第二轮火铳射击的靶子。
第一拨五千蒙古骑兵,由于不能快速变向离开,后面的第二拨五千蒙古骑兵,也只能提前进行加速操作。第三拨、第四拨甚至开始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该按原计划冲锋。
就在此时,三十门火炮进行第三轮齐射,目标是被堵在后面的蒙古骑兵。
吉囊亲率的两万骑兵,就这样彻底陷入混乱。
不过,俺答统率的一万五千骑兵,适时对明军发动了侧翼冲锋,而老把都的骑兵部队也即将完成绕后。
明军火炮在三轮齐射之后,由炮兵辅军抬着转向,对准侧面而来的敌人,那里的火铳兵也在等待。
只有后方军阵最危险,主要由大同本地士卒构成,而且是新近整编的部队,许多还参与了前后两次兵变。幸好吉囊冲得太急,否则等着老把都绕后,再三面一起冲锋,明军后阵很可能被冲垮。
负责侧翼冲锋的俺答,再次遭遇兄长的情况,由于明军火力强悍,接近之后就被打得阵型混乱。在这种情形之下,就算蒙古骑兵不变向离开,直冲过去也会被车阵阻挡,然后被近战步兵提着长枪狂捅。
只正面和侧翼的两次冲锋,蒙古骑兵就损失将近两千兵力,而明军只有少数倒霉蛋被射死。
吹号重新整队。
俺答骑马奔过去,灰头土脸道:“兄长,冲不得了,明军火器厉害!”
吉囊却是头铁:“三面齐发,直接冲阵。他们的火器,只能射两三次,冲进去了就是没用的棍子。咱们三面齐冲,必然能一战而下!”
俺答欲言又止,他只是万户,而哥哥是蒙古副汗和三万户。
很快,负责绕后的老把都,也收到吉囊的确切军令。
三面冲锋开始,负责强行冲阵的上万骑兵,全都是三兄弟辖管的旁系部族。这些人死了不要紧,反正又不是嫡系部落,还能加强三兄弟的草原统治力。
但没人是傻子,被派去送死的骑兵,全都刻意控制马速,一旦遇到集中火力立即转向开溜。只有绕后的骑兵冲得比较接近,因为那是大同士卒在防守,但遇到车阵还是没人敢硬冲。
吉囊大怒,再次整队,当场杀掉十多个小部落的首领立威。
历史上,这货在大明吃了无数败仗,陆续被阵斩好几个儿子,可他还是不断南下侵略。直至儿子死完了,自己年纪也大了,才变得意志低迷,整日饮酒作乐,大权被弟弟俺答给抢走。
二十一岁的吉囊,正是最头铁的时候。连杀十多个部落首领,竟然无人再敢反对,杂牌部落骑兵硬着头皮来送死。
所有战车之间,都连接着两道铁锁链。早已被远程火力打乱阵型的蒙古骑兵,连人带马就那样撞上来,而战车尾端则牢牢顶在土中。
冲在前面的战马和骑兵,一瞬间人仰马翻,打巨大的冲击力,也造成部分战车被损坏。
明军步兵手握三米多长的长枪,隔着战车和锁链,疯狂捅向那些未倒的敌人。
溃败!
别说是古代骑兵,便是现代骑兵,出现这种损伤也得溃败。
那些杂牌部落敢死队,哪还记得什么副汗的命令?有机会逃命的全都开溜。
便是大同本地士卒防守的后阵,凭借战车作为屏障,也完美挡住老把都的冲锋——蒙古骑兵绕后需要时间,明军后阵把拒马设施全摆上了,甚至还在战车前方空地撒了铁蒺藜。
“兄长,打不得了!”俺答苦苦哀求。
吉囊收起千里镜,笑道:“如何打不得?明军的车阵,刚才已被冲坏了一些,只要再冲锋两次,明军就再无战车可用。”
俺答说:“别提两次,就算再冲一次,我军都没人敢了。”
吉囊知道不能再杀人立威,他提起弯刀说:“蒙古勇士们,我们是成吉思汗的后裔,我们是天上的雄鹰。汉人懦弱不堪,根本不足为惧,有胆子的都跟着我冲!”
这货作为蒙古副汗,整个右翼蒙古的最高统领,居然想要亲自带队硬冲车阵。
吉囊不但自己冲,还让两个弟弟也冲。在他看来,明军战车已被冲坏了一大批,再来一次肯定能让对方全军崩溃。
想法很好,严格执行之下,或许还真能达成战果。
可是吉囊的两个弟弟,俺答和老把都却怕死。他们迫于哥哥的压力,只能硬着头皮带头冲锋,说好的三面一起冲击,这两人冲到半路却跑了。
只有吉囊头铁,真的亲自带队一冲到底。
但距离还有二十步时,前方一个骑兵被弓箭射中,战马吃痛把主人直接掀飞。那骑兵高高飞起,竟然落在吉囊的马脖子上,把吉囊连人带马给撞翻。
“济农(副汗)死了!”
吉囊身边的亲卫大惊,一些立即转向逃跑,一些想要下马抢回首领的尸体。
吉囊其实没死,但他的坐骑侧倒,把他右腿给死死压住,同时还因高速坠马摔得脑袋发晕。突然感觉身后地面震动,吉囊下意识缩脖子躲避,马蹄踩在他耳边越过。
接着又有一骑蹦来,绊倒吉囊坐骑的缰绳,在人仰马翻的同时,也把吉囊得坐骑朝前拖了半步。
吉囊终于重获自由,可他的腿骨被坐骑压断,只能在地上爬着走。
几个下马营救的铁杆亲卫,全部被友军战马撞翻,反而是吉囊自己竟然无事。
“济农(副汗)死了!”
“济农(副汗)死了!”
这个消息如同病毒般传播,数万蒙古大军陆续选择溃逃,其实到现在他们只损失了几千人而已。
“追敌!”
席书拔剑大呼。
中央骑兵和大同骑兵,加起来只有两千余骑,此刻在郑虎的统帅下,立即朝着数万敌军追杀而去。
只要不追得太深,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因为这是蒙古首领“阵亡”,各部族骑兵只知道逃命,连他们掠来的财货和人口都扔了。数万骑兵慌乱溃逃,放在通讯手段落后的古代,便是军事天才都不可能有效收拢部队。
吉囊还在阵前爬动,等他脑子不晕了,发现身边全是人尸和死尸。
明军步兵正在抬开车阵,被军官组织着打扫战场。
一个小兵大呼:“这有个鞑靼大将还活着!”
吉囊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