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也一度希望由薛蝌的海运船行,或者干脆组织一家类似于荷兰东印度公司那样的拓殖公司来喝大周股份制企业的头汤。
但是考虑到船队还处于一个急速扩张阶段,见不到效益,而且主要在北地,要吸纳江南资本欠缺一些说服力,而拓殖公司显得更为虚无缥缈,恐怕很难有游资愿意来冒险。
如果由自己出面来说服一些人来购买,那又失去了这个试验的意义了。
所以最终还是选择造船业这样一个相对成熟但是却又有无限潜力的行业来作为试点,正巧吴淞口船厂被朝廷没收,需要发卖用来为朝廷筹款,拿出来试点再合适不过。
“嗯,紫英,交易,可以自由地交易,这才是你说的这个股票的关键吧?”郭正域也很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在官府制定的场所进行交易,官府保证交易双方的权益,自由交易,那在价格上,……”
“既然是自由交易,当然是自由浮动,不受限制,你可以六两银子买到一股,也可以十两银子一股卖出,同样也可能无人问津,你只能以五两银子卖出,……”冯紫英接上话。
“比如我听得消息朝廷最近三年会向吴淞船厂订购三十艘战船,价值五十万两,吴淞船厂未来三年利润不但暴增而且有保证,分红肯定会巨大,那我立即向不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去求购吴淞船厂股票,他要家七两一股,觉得赚了,但我买进来之后又有人得到消息向我十两求购,我转手就能赚三两一股,一千股我就能赚三千两,……”
郭正域大为兴奋,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那官府在里边还能做些什么?”
“官府要做的很多,比如要防止中间的欺诈行为,要保证交易的正常进行,当然难做了这些事儿,也就可以考虑收取交易税,按照交易金额的一定比例来确定税率,比如千分之一或者或者万分之一,根据情况来定,……”
冯紫英的话让郭正域有些失望,“千分之一?这能有多少?”
“美命兄,粗一看的确很少,不值一提,但是如果日后发展到到每天都能有几十万两甚至几百万银子的股票在这里买进卖出的时候,你琢磨一下,那可就有得账算了。”冯紫英笑了笑,“这相当于为朝廷又开辟了一条生财渠道啊。”
每天几十万几百万两银子的交易?郭正域不敢想象。
但是如果真如冯紫英设想的那样,真要有几十家甚至几百家股票,价值几十万两银子的股票来交易,还真不好说能不能达到那么高的交易额,那这折算下来,每天几百上千两银子的收入,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不断,那对朝廷来说也算不无小补了。
关键这东西稳定而没有多少风险啊,官府就派几个官吏就能办下来,多划算。
见郭正域还在思考这其中的利弊,冯紫英进一步道:“美命兄,这不仅仅是朝廷能收交易税那么简单,也不单纯是为了这一次把这些产业能处理变现,我更看重的是如果用这种方式作为示范,日后如果有谁觉得自己身的工坊很有发展前途,需要钱银来扩大生产,但是像银庄借贷可能又会受到一些限制的情况下,是否可以将工坊转化为股份来进行转让交易一部分,进而换取钱银来扩大生产规模,这样对于工商行业来说就多了一条融资渠道,……”
郭正域正在考虑,冯紫英突然抛出一个话题来:“我不知道美命兄有没有注意到,北直隶的一些变化,以顺天府和永平府为例,其工商税收和关税一直处于一种高速增长的态势,永平府高速增长已经持续了四年了,其工商税收已经远远超出了原来是几倍于它的田赋收入,顺天府的情况也差不多,现在受到带动,河间府也有这种迹象,……”
郭正域浓眉一掀,“紫英,你觉得工商税收会取代田赋成为日后户部的主要收入?这恐怕不可能吧,或许一两个特殊州府有此可能,但是从总体来说,田赋仍然远远不是工商税收和关税能比的,……”
“姑妄看之嘛,谁能想到日后工商业的发展能达到什么程度状态呢?”冯紫英不以为然,“冶铁业的发展已经让铁价下降了两成,同样铁器的普及更刺激了更多需求,举个简单的例子,现在马车都在用一种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所生产的一种钢弹黄片,叠加起来可以很少地减轻马车车厢的震动性,让马车舒适度提高不少,速度也能提高不少,目前京师城了三成以上的马车都在改装这种弹黄片,生产这种弹黄片的工坊供不应求,而江南、中原、西北、湖广各地的马车甚至都还不知道这个新玩意,……”
冯紫英滔滔不绝,“又比如,新式大型帆船规模增大了许多,排水量、运载量都增加了很多,这也使得船上所需要的铁料大幅度增加,尤其是战船上很多重要部位都需要敷设熟铁装甲,防止在战斗中被敌军战舰击伤,……”
郭正域大略明白冯紫英的意思,工商业的发展会催发出许多意想不到的需求,但他还是觉得冯紫英的这些设想过于乐观,或者说还是有些不切实际。
和老百姓从田土里刨食儿的需求相比,工商业的产出始终还是隔得有些远,似乎缺了工商业大家也饿不死,可离了田土,那人就得饿死就得冻死,这一个观念在绝大部分人心中是根深蒂固。
不过他也认同冯紫英的一个观点,可以姑妄看之,等一等,很多事情多看两年,就能觉察出一些端倪来了。
郭正域花了两三天才算是把冯紫英的这一构想弄明白大概,不得不说冯紫英这个设想还是很有可操作性的,起码拿吴淞口船厂来做一个试点还是很有必要且有意义的。
做好这一桩事儿不仅仅是为了收回吴淞口船厂这六十万银子,而且还可以开辟一条新路,这价值一千万的各种营生,起码还能催生出几个类似的“股份制企业”来。
比如周家被一网打尽之后,遗留下来的船队和船员,以及已经做熟了的航线,谁来接手都能迅速盈利,比如江都航运大亨朱氏,南京另外一个原来被周家同样打压得抬不起头来的航运家族岳家,乃至安庆府数代航运为生焦氏家族,都表现出了浓厚兴趣。
如果能够以吴淞口船厂做为试点,在这一批产业中好生挖掘和整合出三五家较为成熟合格的企业来进行股份制改造,推出到未来成立的交易所里进行交易,哪怕是在收益上稍微低一些,冯紫英和郭正域觉得都是可以接受的。
为此冯紫英也早早就给朝廷去信,希望朝廷能够增派一名商部的官员来,对这些产业的发卖和整合做一个梳理安排,虽然在信中语焉不详,但朝廷显然对冯紫英的建议还是十分重视的,派出了以商部右侍郎毕自严为首的一队人马,专门为此事南下南京。
对毕自严冯紫英就更熟悉了,一方面毕自严曾经担任过青檀书院的掌院,另一方面他也对历史上的毕自严颇有印象。
这是一个晚明少有,甚至是罕见的理财专家型官员,前世历史中大明若是没有他的财技,辽东的局面只怕还要更糟糕。
毕自严来让冯紫英也松了一口气,他相信自己的这些观点能够赢得对方的认可,让毕自严来操办这一类事情,再让顾登峰来协助毕自严做,自己也就无须那么操心事必躬亲了。
冯紫英就着机会也把“股份制企业”和“证券交易所”的模式和甄宝琛说了,不出所料激起了甄宝琛极大兴趣。
特别是冯紫英提到的股票可以低吸高抛,而且还能通过对这家行业的分析了解做出自己的判断,进而通过一些渠道来进行消息传递,进而形成舆论和先机,从中攫取利润,这让甄宝琛简直是如痴如迷。
冯紫英都没想到甄宝琛居然对这股票交易了解如此之深,自己稍加提点,她就心领神会,很有些日后要在股票市场上兴风作浪的预感。
不过冯紫英倒也没有干预,甚至还觉得甄宝琛如果在这方面真有天赋,自己完全可以扶持她日后在南京或者扬州证券交易所中来当一个庄家大户。
倒不是为了挣那点儿利益,冯紫英是想让甄宝琛成为一个示范,带动整个证券交易尤其是股票交易活跃起来,真正成为一池活水,而不是死气沉沉的一潭死水,这就需要甄宝琛这样的鲢鱼。
现在还欠缺一些机会和条件,但冯紫英相信只要有那么几个示范出来,就必定会带动许多人开始感兴趣,所以这个头必须要开好,而且宣传舆论上也要跟上。
这一点上,冯紫英也专门交待了顾登峰,各方面因素都要考虑进来,做到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