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至于此?”
“不至于。”
麻承宗和麻承宣都连连摇头。
“我们麻家承他冯铿的情,这没什么,他也需要我们。”麻承宗沉声道:“既然他举荐大哥去宣府任职,甚至还同意承训从榆林镇带两部兵力到宣府,说明宣府现在的情况的确很糟糕,而且兵部那边也有消息传来,主要是担心察哈尔人南侵,要让大哥扛起这个担子,只要这一仗打好了,大哥也就算是对他有个交待了。”
麻承勋微微摇头:“这桥归桥,路归路,我打赢这一仗,是责任所在,让我当宣府总兵却战败了,你觉得我这个宣府总兵还能当下去么?欠冯家的情是另一回事,无论我打赢打输,都欠了冯家的情。”
这才是正理。
麻承宗和麻承宣都不得不承认。
“不过也如你们所说,冯铿走了文官路,他既然当了兵部侍郎,现在朝廷局面也不平静,肯定希望在战局上能有所突破,若是我能在宣府总兵任上干得漂亮,那当这个总兵也就理直气壮了,不用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麻承勋又道。
“承训如果带两部来配合大哥,大哥这个宣府总兵就好当了。”麻承宗由衷地道:“这一点上,冯铿还是帮了大哥大忙,若是只把大哥孤零零丢到宣府,那这一仗就凶险了。”
“一样不好打,兵凶战危,察哈尔人蓄谋已久,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现在攻势如火如荼,敢说和察哈尔人他们没有关系?没准儿还和南京那边有瓜葛呢。”麻承勋显然要冷静低调得多,“不过既然应承了这桩差事,那就没甚好说的,还得要把咱们麻家威风打出来,让察哈尔人见识见识,也让他们明白,在那里,麻家人都一样不好惹。”
对于麻家人的反应,冯紫英并没有太多关心。
他的确是起了过拉拢麻家的心思,在自己着力培养的如左良玉、黄得功、贺虎臣、杨肇基以及陕西那帮武将都资历太浅的情形下,他必须要作另一手准备。
左良玉他们这帮人,三五年之内都不可能做到总兵这个位置,能够在游击、参将这一类位置上坐稳,掌握一定军权,就算是不错了。
麻家是一个值得下手的对象,在朝廷其他文臣对麻家人猜忌排斥的情形下,自己稍稍施以援手,麻家人就会感恩戴德。
当然,眼下宣府总兵人选里边也只有麻承勋更适合,这也是出于公心。
面对察哈尔人,还得要长期和蒙古人打交道的这些宿将来应对才更有把握。
所宰带来的消息可谓恰到好处,而职方司得到的消息就要晚几日才送到,这几日很关键。
起码无论是蓟镇还是宣府这边都提前做了一些准备,纵然无法一一布置到位,但一些关键和重要关隘就能确保握在手里了。
“朝廷究竟是怎么考虑的?”冯紫英陪着齐永泰在后花园散步,“家父来信说是朝廷意思暂时在江北放慢进攻节奏,这对我们很不利才对啊。”
“令尊没和你说陈继先的问题?如果令尊攻势太勐,陈继先恐怕就要抢先一步下南京了。”齐永泰摇头。
“哦?怎么陈继先还觉得他能割据江南?”冯紫英嗤之以鼻,“那他未免把他的淮扬军想得太厉害了一些,淮扬军能比得上宣府军还是登来军?”
“可如果他抢先南下,牛孙二人也退回江南,王子腾也缩回江南,划江而治,怎么办?继续打下去?让江南化为一片废墟?”齐永泰反问。
“所以朝廷就这样不肯逼得太紧,给他们喘息之机?”冯紫英不以为然,“我理解朝廷的难处,但是现在这种情形,南京那边会得寸进尺,谈判无法取得诸公想要的条件或者结果。”
齐永泰看了一眼冯紫英,笑了起来,“朝廷想要什么样的条件或者结果?”
冯紫英也不遮掩,“齐师,无外乎就是廷推权力要以例制形式确立下来吧?皇上用中旨直接任命的大臣将不再具有合法性,又或者解散内阁的权力进一步缩小,除非首辅主动辞职,否则内阁不能解散?都察院有权弹劾首辅?”
冯紫英信口说了几条,这都是他这一段时间道听途说和自己添油加醋的拼凑起来的。
齐永泰浓眉一扬,“紫英,你从哪里想到这些的?都察院也可以罢免首辅?那首辅威信如何确立?”
“如果皇上也不能解散内阁,都察院也无权弹劾首辅,那首辅岂非无人能制?若是首辅犯下重大过错,但其本人又不肯主动辞职,那怎么办?”冯紫英据理力争。
“那怎么可能?”齐永泰哑然失笑,“若是大家都觉得他该辞职,他还能恋栈不去?”
“呵呵,那可不一定,而且意见也不一定完全一致,比如大部分阁臣或者重臣觉得他该辞职,少部分认为他不该辞职,又或者我们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都认为他该辞职,但是江南士人都觉得他不该辞职,他自己也不愿意辞职,那怎么办?以往是皇上来决定,但是现在既然要从义忠亲王那里把这个权力拿回来,那也该重新选一个方式来加以制约,当然,这可以在我们自己内部,比如都察院的御史们,超过一半或者七成御史认为其该被弹劾,那他就该被罢免。”
冯紫英的这个说法让齐永泰陷入了沉思。
这倒是一个很新奇的说法。
以御史们的意见来作为首辅是否该辞职或被罢免的依据,以往御史们也可以弹劾首辅,但是毫无疑问,这种三五个御史的弹劾没太大意义,还有首辅不接受弹劾,皇帝直接驳回,都很正常,也有皇帝留中不发的,那首辅就会提出辞呈,皇帝最终会决定是接受辞呈,或者驳回弹劾。
但现在冯紫英提出的设想不一样,直接由御史来决定超过一定数量,比如一百一十多位御史,其中有一半或者七成以上的御史都弹劾你,这就不仅仅是某个地域士人的态度了,而是你做的某些事情让绝大部分的士人都觉得你不合适了,那这种情况下你还不辞职,那就真的是有违道义道德了,都察院是否可以强制弹劾成功,剥夺其首辅职位?
“有点儿意思。”良久,齐永泰才道。
“齐师,和南京的谈判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白白便宜了外人。”冯紫英进一步道:“如果朝廷真的打算和义忠亲王妥协,那还不如让家父再狠狠打一打,当然不必打过江去,就在江北打一打,然后这边和义忠亲王谈好条件。”
“嗯,你这个建议倒是不错,但义忠亲王那边还在谈他之后的皇位问题,叶方二位还是倾向于义忠亲王之后由皇上一脉来继任,……”
冯紫英笑了起来,“那怎么可能?义忠亲王就不会答应吧?”
“所以这才有的谈啊。”齐永泰也笑了,“我看叶方二位也未必就是真的要坚持这一点,还是想要借此逼迫义忠亲王在内阁组建和廷推制度上的律法化,形成制度体例,但这又是义忠亲王纠结所在,一旦他同意了,就算是其子接任,这种制度一旦形成,再想要改,就难了,他担心自己和其子变成傀儡,成为张氏一族的罪人,……”
冯紫英恍然大悟,都是一帮老狐狸,斗智斗勇,就这么磨着,都想获得更有利于己方的条件,这一届内阁如果做成这桩事儿,那对士人来说,他们就是英雄楷模了,为士人争取到了更大的权力。
“那义忠亲王就有些难了,再拖下去,对他局面也许越来越不利,到最后皇位都落不到他这一脉了,可一旦妥协,日后要想再在朝廷上扳回这一局,为自己争取权力,就难了。”冯紫英抿嘴一笑,“但齐师,你们也要注意到辽东、察哈尔,以及白莲教的威胁,我们未必就占尽上风,一旦局面有变,义忠亲王可能就有其他想法。”
“是啊,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看战场上的局面,我们既不能让南京方面破罐子破摔,把江南打烂,又要保持足够优势,让其不得不接受我们的要求,这可真的是考较人。”齐永泰叹道。
“那能不能让陈继先为我所用,替朝廷拿下南京?事后再来慢慢解决他的问题。”冯紫英思索了一下道。
“陈继先会答应么?除非朝廷承诺他永不削藩,让他淮扬镇变成江南镇,永镇江南。”齐永泰扭头反问:“这个条件谁敢接受?”
“兵不厌诈,……”冯紫英话音未落,齐永泰打断:“这不可能,陈继先没那么蠢,一旦内阁答应,他肯定会公之于众,或者用其他方式吵得沸沸扬扬,比如报纸上,到时候朝廷否认还是承认?”
冯紫英不好回答,的确,如果用报纸方式对外宣布,朝廷不可能不回应,届时反而弄巧成拙了。
这个局面就有些微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