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宁容左走后,江淮便告了假,回了侯府。
刚下了马车,就瞧见街角处一男子贼眉鼠眼的四处偷瞄,心下生疑,刚要让北堂去把他揪来问个清楚,那人却自己过来了。
他极为热情,黢黑的枯脸有着纵欲过度后的虚弱,他从胸口里偷偷取出一个包裹来,打开后是几本半装订的书,纸张已经有些褶皱,看上去是倒卖好几手了。
北堂嗅到那人身上的酸臭味,连连把他向后推:“你干什么的?”
那人贼兮兮一笑,耸着肩头:“卖书的,卖书的。”
江淮‘啪’的打开手中折扇,抵在鼻翼前:“什么书啊?”
“好书好书。”那人忙不迭的打开书本,里面竟是些极为不堪入目的图画!
江淮脸色一僵,摇扇子的瞬间顿住。
北堂更是满脸通红,伸手去打那本书:“登徒子!快给我滚!”
那人不依不饶,一直把那些肮脏的书本往江淮眼前递:“姑娘,姑娘,您好好看看,这可是本极好的书啊……”
“原来是……春宫啊。”江淮蓦然有些无语,鄙夷的用扇子推开他,“八百年前的老折子了,我不买,你快走吧。”
“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就是喜欢拿架子。”那人啧了一声,神秘兮兮的指了指前面的一家奢华府邸,“就昨天,那家的二少爷还买了好几本呢”
北堂皱了皱鼻子:“那可是郭太师的府邸……”
“那又如何?”那人满不在乎,“怎么样?您买不买?我给您打一八折,就剩这几本了……”
江淮挥手,北堂连踢带踹的将那人赶走了,回身又羞又恼的说道:“真是的,回头要长针眼了。”
江淮面无表情,旋即扑哧一笑,觉得有趣。
北堂回过味来,奇怪的看着她:“哎?大人如何知道那春宫是老折子了?”
“……”
“大人?”
“……”
“大人?”
江淮瞥了她一眼,索性疾步走向府内,她愈走愈快,未曾察觉前方情况,猛的和一人迎面相撞!
是兰桑。
“哎呦!”她趔趄两下倒在地上,揉了揉磕得青紫的手肘,刚要皱眉咒骂,一抬头,慌忙换了副和软的神情,“大人回来了。”
江淮伸手拽起她,眉间生疑:“你这脚步匆匆的,干什么去?”
兰桑乖巧的帮她打了打身上的尘土,温声细语:“去……去街上逛逛。”
江淮用扇子拨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眼:“逛街?你现在可是江家的正经夫人,怎么不带两个丫头伺候着?”
“我是医女,没有比我更会伺候人的了。”兰桑淡然一笑。
江淮见她答得巧妙,也不多说,只是摆了摆手
兰桑如水的眸子漾了一波,规矩行礼,不紧不慢的离开了。
“跟上她。”江淮声如细蚊。
北堂凌眉微挑,点了点头,旋即风一样的跟了过去。
江淮望着两人的方向,用扇子打了打手心。
这个兰桑,愈发古怪。
就在她入府的第三天,江淮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大晚上的不睡觉,莫名其妙的跑到自己窗下偷窥,要不是她耳坠上的那颗大海珠隔着窗纸都能晃进光来,还真不知道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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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进慈心居,一句母亲还未喊出,江淮便愣了愣。
软榻上,江檀裹着小锦被,脸色微白,小心翼翼的喝着刚煮好的汤药,而她身边,却坐着一个从未见过陌生的男子。
那男子面容如冬初的白霜,眉间藏锋,目光中浮着一层明显的冷意,一袭月牙白的衣袍好似山顶的冻雪,呼吸间,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同样狐疑的望着江淮。
“你是谁?”
“你是谁?”
……
“你先说!”
“你先说!”
……
“你闭嘴!”
“你闭嘴!”
……
哎呀呵,江淮的怒火噌的一下窜了上来,那人也目光微愠的起身走向她。
江淮打量着他,蓦地翻掌为爪式,狠厉向那人的脖颈抓去!
那人凌眉一竖,以拳相迎!
拳爪接触间,一阵疾风乍起,江檀瞧着药碗里的汁液‘唰’的劈开一条缝来,露出白色的碗底!
从屋外走进来的慕容葏瞧见这一幕,笑个不停,连连走过去拉开两人:“我就说嘛,五六年没见,猛地一见就都认不得了。”
那人稍稍将慕容葏往后拽了拽,看样子是怕江淮伤到她。
慕容葏打了一下他的肩膀,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老三,这是你淮表妹!”
男子一脸惊愕之色,他端详着江淮那张五官分明的脸颊,好半天才质问道:“你是江淮?”
而江淮则一头雾水,根本不敢相信对面这个冷若冰霜的男子,是慕容秋三子,那个自小就爱哭哭啼啼的慕容清!
“你是那个……爱哭鬼?”她道出心中所想。
慕容清脸色一白:“谁是爱哭鬼,注意你的言辞,我可是你三表哥!”
江淮似笑非笑,坐在软榻上,摸了摸江檀平稳的脉象,道:“三表哥又如何,你小时候爱哭鼻子那是人尽皆知,又不止我一个人说。”
细想起来,那是醒了哭,睡前也要哭,是饿了也哭,吃撑了也要哭一哭,一天到晚不掉眼泪都没法入眠。
慕容清清了清嗓子,一脸‘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的样子。
慕容葏也坐了下来,笑叹道:“你们两个真是,从小就互相抬杠拌嘴,长大了也是老样子。”
江淮接过喝完的药碗,递给江檀一枚甜滋滋的腌梅,漫不经心瞄了他一眼:“你不是去了西昌习武了吗?怎么回来了?”
“当然是学有所成,满载而归啊。”慕容清甚是自傲。
“是吗?”江淮反问道,“可你刚才出的那一拳,我倒觉得不怎么样,软绵绵的,像没吃饭似的。”
慕容清被戳到要害,顿时愠怒,‘腾’的站起身来,指着她鼻子说道:“你胡说什么!方才我是手下留情!否则你现在定会七窍流血,肝肠寸断而死!”
江淮怒极反笑,眼睛瞪得老大:“我刚刚也未出全力!否则你早就喉骨断裂而死了!”
两人说着,一齐站起身,又有开打的架势。
江檀害怕的缩在被子里,单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不明觉厉。
“都给我坐下。”慕容葏明显是生气了,声音多出了一分不可置否的威严。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都不服气的坐了下来。
“今日若不是大姑母在这儿,我非要和你一决高下。”慕容清冷眼看她。
江淮则不屑一笑:“幸亏今日母亲在这儿,否则你就别想站着走出这个屋。”
慕容清气急,攥着的拳头越来越紧:“我非要打到你心服口服!”
江淮面不改色:“堂堂七尺男儿,将拳头伸向自家妇孺姐妹,你师父教你这一本领,真是白费了。”
慕容清顿时哽住,好悬一口老血喷出。
江淮瞧见他眼底那泛出的一抹红意,不由得讽笑两声,果然,再怎么用深沉内敛掩饰,他还是爱哭鼻子。
慕容清察觉到她的讥讽,猛地站起来,喝道:“出去试试!”
“好啊!试试就试试!”江淮也撸胳膊挽袖子。
“够了!”慕容葏甚是不悦,“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你们两个,给我去祠堂罚跪!”
“母亲!是他先……”
“还不快去!”
“是。”
“知道了。”
两人互相埋怨的看了一眼,忿忿的走向祠堂。
“都怪你!”
“凭什么怪我!是你三番两次的挑衅!”
“我才没有!再者说了,方才一进屋,是你先动的手!”
“废话!这是我家!你一个陌生人坐在这里能不让人怀疑吗!”
“狗屁陌生人!我是你三表哥!”
“我不记得啦!”
“你眼瞎吗!”
江淮陡然站住,双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语气有些僵硬干涩:“是,表哥说的不错,我十二岁之前,确实是个瞎子。”说着,眼泪就要夺眶而出,转身便走。
慕容清脸色一窘,知道自己说的有点过了,连忙拽住她的衣角,尴尬道:“君幸,君幸你别生气,我刚才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口不择言。”
江淮盯着他,眸子中的责备重的出奇。
慕容清满脸愧疚,为难道:“要不然……我替你跪……”
江淮咬着唇瓣,突然狡猾一笑:“那就多谢表哥啦,听说万仙楼新来了一个说书的,我去听个新鲜,走啦。”说着,脚底抹油的溜出了西院。
慕容清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扭曲起来,片刻,嗤的一笑,摇着头去了祠堂。
这死丫头。(未完待续)